第三年。
徐長卿終於通過考驗,能預支一兩粒聖藥,不用再每月數著日子擔驚受怕,像刺紅說的那般,“跟女子遭癸水似的”。如此一來,師徒間的會麵,變得更為純粹,像尋常人家的父子談話。
懷疑及悲痛的回憶,被嶄新的生活擠到角落,若不去刻意回顧,便能逐日寡淡。
能當一輩子偽君子的人,就是真君子。
徐長卿認為,若說蔡曲對他毫無情分,那是不可能的。他應當已經把全國各地的稀奇點心都嚐過一遍,隻差雪山特產凍梨。蔡曲待他頗為用心,比其他學徒的師傅更加親昵。
或許徐長卿在蔡曲心中也有一席之位,有幸在逢年過節被掛念一二,收到精心準備的瓜果節禮。隻是蔡曲掠奪過多,包攬過多,故而還有許多大人物排在徐長卿前頭:比如林培月、比如林淵、比如赤芍、比如蔡巧……等等。
徐長卿相信,若他再次禍害林淵,蔡曲必定視他為棄子。
他並不厭惡我,甚至有幾分疼愛我,隻是太多人比我更重要。
然而能被人關心惦記,總比沒有的好,徐長卿向來不貪心。
若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何況蔡曲位高權重,能得他提攜一二,徐長卿的日子能好過許多。
這一年,程長老隻剩下徐長卿與茯苓兩個弟子。
程長老對此樂見其成,心情大好,終於願意教他們醫毒之術,大方地將書房鑰匙交給徐長卿。
徐長卿轉手將鑰匙拿給茯苓,還騙他:“師傅說書房鑰匙交由你保管,我用的時候再找你。”順水推舟地賣個好。
橫豎徐長卿已把書房的藏書翻看好幾遍,還抄下不少修正批注。
程長老還算大方,在院子裏撥出兩間空房供唯二的弟子居住。打自記事以來,徐長卿頭回擁有自己的房間,忍不住逃課兩日,在房內沒日沒夜地折騰。直到蔡曲落款的紙條被塞到門縫裏,徐長卿才灰溜溜地回去上學。
出門時徐長卿的臉色慘不忍睹,導致茯苓連連追問,要不要讓他紮幾針。鑒於茯苓的針灸技巧過於驚天地泣鬼神,徐長卿婉言謝絕。
徐長卿花費兩日時間,將手頭上的聖藥細細拆解,想辨認出其中配方成分。
但失敗了。
藥材磨粉糅合蒸熟後,藥性完全改變,且劑量太少,難以分辨。
徐長卿對失敗結果並沒有太過失落,隻當某件事塵埃落定罷了。
與失望和睦相處並不是難事,多辦砸幾次自然學會。
隻要心態好,再苦的日子都能過得有滋有味。
聖教的篩選已經結束,步入暗衛隊的學徒寥寥無幾——或者隻是在明眼處寥寥無幾。暗衛隊的新人,默契地對他人去向閉口不談,包括那位愣頭青的友人。他們機靈地學會對聖教的一切裁決保持緘默,服從上級,服從聖藥。
以暗衛的標準而言,已經足夠。
蔡曲曾教導徐長卿:“對現狀不滿的人,若無法改變他人,就應當改變自己來迎合世俗。若不願意,就不聽、不聞、不看,做個耳目閉塞的庸人。”
這番訓話著實意味深長,不知蔡曲又是從何處學來。
以徐長卿的身份,當然無法改變聖教,隻能與其他暗衛一般闔上雙眼,蓋上耳朵,閉上嘴巴,去當一個毫無主見的齒輪。
倒也有例外之人。
口風不緊並且四處得罪人的琥珀,全靠耳朵靈光,還全須全尾地活著。
寶石字輩的人,已經不多。
琥珀在大小節日都會拜祭刺紅,偶爾還與徐長卿在大樹下不期而遇。
那年元宵,琥珀從滿懷的拜祭品中,翻出一個千裏鏡,遞給徐長卿:
“如果有關心的人或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更好,口耳相傳的消息,始終差些。”
徐長卿的知足常樂被大力敲碎,像紙錢的灰燼一般撒遍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