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聽得那句“不再是禦史了”,心中微微一擰。
“時雨將狀書與證詞交給大人,不是請大人審案的,而是請大人轉呈給陛下,以陛下之明達,定能看出其中端倪。”
她抿了抿唇,續道:“陛下麵上,可赦大人妄動親軍之罪,其實那是假的,妄動親軍,罪同謀反,當誅九族,陛下是因想保大人的命,想留大人在朝當政,是以才這麼。可大人若能證明您昨日動錦衣衛是被迫為之,可舉實證於陛下與文武百官麵前,那麼陛下或許就會準允大人重返都察院,重擔禦史一職。”
“不必了。”柳朝明聽蘇晉完,淡淡道,“你真以為陛下不知是誰作梗,不知這其中因果嗎?”
“他知道。”蘇晉道,“但他還是這麼罰了,因他在等這一份證據。”
她看著柳朝明:“還是大人不願將這證據呈給陛下?那由時雨親自去呈可好?”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擱下筆:“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倒想問問大人想做什麼?”蘇晉道,“昨日陛下降罪大人,曾問時雨的意思,大人分明知道若時雨為大人求肯,陛下或不會撤去大人都察院的職務,大人不讓我下去,是不想時雨再卷入這朝堂紛爭?”
柳朝明道:“你既已離開,朝堂是非與你無幹,我如何,亦與你無幹。”
他將筆架在筆山,起身收拾紙墨:“再者,我是動了錦衣衛,翟啟光殺盧定則,我未及時處置,是有包庇之過,陛下的處置並無過錯。”
蘇晉上前兩步,拾起鎮紙壓住白箋一頭:“那大人為何要動錦衣衛?”
“大人若覺陛下處罰得當,為何要備緋袍?”
“大人此刻,又在寫什麼?”
她隻手壓住鎮紙,分寸不移,抬眸,望入柳朝明的眼:“亦或讓時雨來猜,白箋作函,大人是在給老禦史寫請罪書。”
“蘇時雨!”柳朝明聲色一沉,“本官做事自有權衡,不需要你來多管閑事。”
“什麼樣的權衡值得大人放棄畢生之誌?”
“大人當年拜入老禦史門下,承他遺風,承柳氏家學,立誌成為一名禦史,至今已近二十年。數載行來不易,怎可棄就棄?大人明知動錦衣衛是大罪,卻還是要動,明知保時雨與做禦史不可兩全,卻囿於諾還是要保。”
“我知道,今日時雨這話或許有些得了便宜又賣乖,但你柳昀不是心狠手辣嗎?為何不一路心狠到底,當初將時雨軟禁入書房未見你有絲毫心軟,今日怎麼不願雙手蘸血了?大人別忘了,你我手上,從前的血汙還沒洗淨呢。”
柳朝明聽蘇晉著,原本默然的神色忽地一瞬蕩盡,唇角一勾,一下失笑出聲:“蘇時雨,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你以為我不讓你在陛下麵前多言,就隻是為了保你?你可知屯田製實行以來,朝政遇到多少險阻?寬民遷鄉,雖是利民利政,可私底下,又傷害了多少商紳富戶的利益,引起過多少動蕩?安撫過後,又有多少官商勾結,欺民占田?”
“所以大人就要私動親軍?”蘇晉道,“變革從無一蹴而就,欲速則不達,大人讓錦衣衛去各地清查欺民占田的案子原是好事,可未請過聖命,私用親軍,就是焚林而獵,涸澤而漁,大人目光深遠,當初派下錦衣衛,難道料不到今日的後果嗎?而今大人被革禦史職,四十七樁屯田案無人來審,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