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雪落無痕(1 / 2)

殿裏的光線有些暗,羅煞一時有眼盲的錯覺,看了片刻,方借著洞開的光線瞧見雪妃的身影。

雪妃正背對著她坐在窗下,窗早被木板釘得封死了,隻留下一個透氣的小口子。她依舊梳著端正的淩雲髻,亦是她往日最愛。淡粉色宮裝,裙角繡著展翅欲飛的淡藍色蝴蝶,外披一層白色輕紗。微風輕拂,竟有一種欲隨風而去的感覺。身材纖細,蠻腰贏弱,更顯得楚楚動人。

雪妃聽到動靜知道是她來了,卻沒有動,靜靜道:“是你來了吧?”

羅煞笑言:“雪妃娘娘果然耳聰目明。”

雪妃淡然:“本宮今時不複當日了,除了你,誰還有閑情逸致來看本宮?”想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她的聲線有一絲掩藏不住的枯澀嘶啞。

說著雪妃轉過身,麵容的頹敗讓羅煞有一瞬間的震驚,才幾日不見,她就已經那樣衰老,鬢間已經現出了白發。

雪妃摸一摸臉,自嘲道:“本宮老得已經嚇到你了麼?外麵那些人和泥胎木偶一樣,即使本宮渾身是血,他們也不會多看本宮一眼。”

羅煞微微一笑,道:“這沒什麼,誰都會老。”

雪妃走近羅煞,微眯了眼細細端詳她的臉孔,道:“你還不老,花一般的年紀,和本宮心裏一直厭恨的樣子沒有什麼區別。”

羅煞恬和地笑道:“勞您牽掛,還好是花一般的年紀。”

雪妃突然注意羅煞眼下的烏青,緩緩笑起來,起先隻是一縷笑意,漸漸笑容漸濃,終於扼製不住笑出聲來,道:“看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

“還好。再不好過,如今也都過去了,以後會越來越好。”

羅煞早已吩咐了人不許跟進來,但外頭煙雲聽得動靜,終於按捺不住走了進來,正見雪妃笑得不止,不由怒喝道:“大膽!竟敢在皇後麵前失儀,還不跪下!”

雪妃冷冷瞧她一眼,隻那一眼,便盡顯應有的高貴風儀,道:“皇帝即位,她是晉王的王妃,如今晉王成了皇上,她自當是皇後。但本宮如今卻已是太妃,說到底還是該她拜見哀家才是。”

雪妃的氣勢風度一如當年,仿佛還是那個高高淩位於鳳座之上的雪妃,等羅煞跪拜如儀,卻等來良久的沉默。

羅煞的笑意似一朵稀薄的花。

煙雲會意,道:“娘娘好糊塗!寧王違背先帝旨意,帶兵進入乾德門,犯下死罪,晉王寬仁,才未將其誅殺,娘娘怎的還說是太妃的糊塗話。”

雪妃緩緩吸一口氣,旋即恢複素日的淡定高遠,沉穩地道:“無論是誰登基,哀家都是太妃。即便會被你困在承歡殿一生一世,哀家也是太妃!名分之數,不是你可以改變。”

“您放心。晉王純孝仁厚,必定不會不顧您的名分。”羅煞笑盈盈覷著她:“我已經決定,尊您是貴妃,連徽號都擬定了,便是‘蘿雪’二字。密蘿如雪,最能彰顯您的品性了。”

雪妃素日沉靜如石的儀態在一瞬間如潮退去,她厲聲喝道:“你好毒的心腸!兄終弟及或弟終兄及才能繼承妃妾,本宮是寧王的生母,你竟壓哀家為皇帝平輩,豈非叫世間笑話皇家無法度尊卑可言?!”

“您若以為壓您為當今的平輩或晚輩都無妨。”羅煞笑顏溫婉:“而且世間之人也不會笑話,因為我是斷斷不會讓他們知道這件事的。雪妃實在不必擔心是否有人會恥笑您,你隻需自己心安即可。”

雪妃驚怒交加,容顏似要破碎的布絮,顫抖而猙獰,嘶聲道:“先帝屍骨未寒,你竟敢壓製本宮如此!他日黃泉相見,你對得起先帝麼?百官竟能容許你如此踐踏先帝顏麵!”

羅煞端然坐上她素日升座的鳳座,以目光淩駕於她,緩緩道:“正是秉先帝旨意,顧全先帝的顏麵,你死後以貴妃之禮葬入陵寢。”

羅煞以手支頤,漫不經心地道:“況且,以你的身份若以貴妃禮下葬,也很合宜。”

“本宮要去換衣服了,晉王妃隨意即可。”雪妃卻突然平靜了下來,先整理了一下儀容,轉身走進了內室。

煙雲剛要說什麼卻被羅煞伸手製止:“由得她去。”

雪妃很快就回來了,不過是家常石青緞大袖常服,繡著金絲柳葉湖藍紫葳大團花,顏色沉穩淡雅,秋香色雲緞長裙無聲委曳於地,壓裙的兩帶碧璽錦心流蘇下垂的線條平緩而筆直,和簡單的如意高寰髻間簪住的嵌珠雙龍點翠簪一般,連龍口的南珠流蘇亦紋絲不動,行動間並無生出一絲多餘的褶皺波瀾,襯得她姿態愈發高遠沉著。

羅煞暗暗歎息,這樣的氣度,若非數十年深宮曆練,怎會有這種玉堂高貴穩如泰山之氣。可笑市井之間演說高貴,什麼白玉為堂金做馬,出身將相深閨之家,總以為是金珠寶玉綾羅綢緞堆砌即可,那不過是世人溫飽之界上傖俗而溫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貴氣韻,須得有曆經風霜後看淡世事的清遠才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