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煞要的滑胎藥,溫欒沒過多久就配好送了過來,藥汁熬好出來的烏黑的,像極了墨汁。羅煞端過藥碗時一點兒猶豫都沒有,一仰脖就喝了下去,臉上絲毫沒有痛惜之色,反而神色堅決。
那藥效出奇得好,剛服下沒過多久就見了紅。直到這時心裏一時間轉過千百個恐懼的念頭,羅煞的心一陣如針紮刀絞,終於還是伸出了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到小腹上——那裏麵,是羅煞曾經心心念念珍愛的寶貝,隻是還未來得及來到這世上就沒了。
然而幾乎是一轉眼之間,那原本的微微隆起又變回了平坦的樣子。
羅煞惶恐地轉眸,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那樣哀傷的表情。確切地,羅煞聞到了空氣中那一絲揮之不去的洶湧著的暗紅色的血腥氣味,連濃重的草藥氣也遮掩不住。
手指僵硬地蜷縮起來:它沒有了!不在她的身體裏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羅煞幾乎是一個翻身直挺挺地坐起來。眾人著了慌,手忙腳亂地來按住羅煞,隻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羅煞現在緊閉著眼,她仿佛看見一個小男孩兒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來,黑黑亮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還有眼睛中的淚水,好象在問:“媽媽,為什麼不要我?”
羅煞隻覺得心裏揪得發疼,自己心底裏竟是想讓這個孩子出世麼?手掌下意識地捂住小腹,心亂如麻,可是她忘不了蕭徹對她所做的一切。
她不能,不能忘記蕭徹借她的手殺了天闌帝,利用她當上了皇帝;不能忘記她付出了自己的真愛,到頭來就讓自己成為了他人的替代品;不能忘記在冊封當日遭嫁禍幽禁……
她更忘不了自己的母親鳳帝是如何死的。當年的天闌帝,深深愛著鳳曜女皇,不惜囚禁了她,為她鑄鳳棲宮,妄想將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奈何女皇產後失血過多,毫無求生之念,寧願死也不願麵對天闌帝。女皇死後,天闌帝嫉恨女皇與帝君,遂將他們的孩子交由宰相,命其將這孩子養大,並讓她永世活在痛苦之中。
羅煞便是生活在這種痛苦裏。
若是沒有天闌帝的執念,或許鳳帝就不會被囚禁在天闌,或許楚憐語就不會下那一劑紅花,或許鳳帝就不會失血過多而死。
羅煞恨!恨天闌帝、恨蕭徹、恨整個天闌皇朝。羅煞恨不得讓他們永墮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這樣才能祭奠自己親人的英靈。
她要報仇!她要每一個傷害過自己的人都後悔曾經的選擇!天不遂人意,那就隻好逆天了。
在人人都熟睡的暗夜,羅煞已習慣醒著。
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摸索著點燃燭台上的蠟燭。幽明的燭光映亮了屏風前的織機和半幅未曾織完的錦緞。
她揚手,數十條絲線飛出,色彩斑斕,在黯淡燭光下,映出七色虹彩。
她一手遙遙提花,一手臨機織作。機杼的聲音,在暗夜裏,唧唧複唧唧。
屏風上,映出她宛若泥塑木雕般的身影,隻有雙手在空中不斷舞動,尚有幾分活人的靈動。
一對鴛鴦的身影在錦麵上漸漸成形,一隻引頸擊水,另一隻伸出桔紅色的嘴精心地為自己的伴侶梳理著華麗的羽毛。
幹澀的眼睛盯著錦麵,鴛鴦的樣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幻化成一對臨波照影的男女。
……
記憶的泡影,猶若水底的魚兒般浮了上來。
那一日,蕭徹踏波而來,驚散了池中的鴛鴦,換來她滿目的嗔意。他從背後攬住她的腰肢,低頭俯在她耳畔,壓低聲音道:“驚散那一對鴛鴦,是我的不是。我賠你一對如何?”
她回首望去,看到他黑而清的眼眸,如上好的寶石,寶光流轉。她被他看得臉毫無預兆燙了起來,一把推開他,伸手道:“那你賠我。”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眸中光芒仿若斂盡了世間芳華。“我們不就是嗎?”他低低說道,“願娶卿,作鴛鴦。”
“梧桐相持老,鴛鴦會雙死。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隨我去嗎?”她追著塘中那對鴛鴦,笑吟吟地問道。
他亦步亦趨地追著她,正色道:“如果我們兩個有一個人要先離去,那一定是我。有我在,你就不會先死。”
那時候,她望著身畔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影,忽然覺得,即使有再大的風雨,但隻要有身畔這個男子在,就一定不會吹到她身上。
可誰能料到,給她帶來風雨肆虐的,不是別人,卻是他。
那些她以為,美好的曾經,原來隻不過是懸在空中的海市蜃樓,隻一個搖晃間,便傾塌得灰飛煙滅。
……
窗外一聲厲響,梧桐樹上的夜梟衝天而起。這聲音猶若尖針,刺破了記憶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