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銅鑼盤腿坐在門檻上,繞有興致地看著院裏三大一小四副棺材,手裏攥著一根澆繪成鯉魚圖案的糖人。
這位看上去不過五六歲年紀,在兵家重地折戟堂內卻輩分超然的小女孩,眼神輕蔑。
棺材是今天早上發現的。
賀家三兄弟原本準備趕早去東城門賣藝,一推門,就看見四副棺材整齊排列在門口。三副大棺材尚且不論,最小的那副棺材,無論寬窄大小,都與他們那位姑姑的身量想若。
不管送棺材的人是誰,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
院門打開一條縫,王寡婦小心翼翼地掩身進來,快步走到賀銅鑼身前。
來自兵家折戟堂的賀銅鑼,舔了一口糖人,顯然覺得不是很滿意,咂咂嘴道:“你們這兒的糖人和舞陽城的比,那可真是差遠了。”
王寡婦賠笑道:“鄉野之地,自然無法與都城比肩。”
賀銅鑼歪著小腦袋,遙指院中棺材道:“不過這些棺材倒做得不錯。”
王寡婦蛾眉微蹙,“也不知到底是誰將這些棺材放在我家門口的,真是晦氣。”
賀銅鑼起身繞著棺材走了一圈,沉吟道:“別人若是無端打了你豢養的一條狗,你會不會找上門去尋晦氣?”
王寡婦想了想,豁然道:“姑奶奶的意思是,這件事和您那晚出手教訓那窺聽之人有關?”
賀銅鑼沉下臉色冷笑道:“這是在給我警告啊……”
王寡婦心裏咯噔一下,這位賀家八奶奶地位卓絕,平日裏別人見了她,無不點頭哈腰,謙恭有禮,連一句聲音稍響的話也敢說。不由得問道:“是誰如此大膽?”
從未受過如此無禮威脅的賀家八奶奶,雙手負後,緩緩道:“不管是誰,他既然敢做出如此挑釁行徑,相信很快便會冒出頭來。”
她的聲音逐漸變得陰冷起來,“此人隻要一冒頭,我便敲碎他的腦袋!”
王寡婦聞言,不由得心肝一顫。她很清楚,這位看似不過孩童的兵家純武,若是當真動了真怒,就算眨眼間將小鎮夷為平地也不足為奇。
二人沉默半刻,王寡婦似忽然想起什麼,小聲問道:“今日清晨,鹹水巷養驢的秦老頭曾在門口窺探多時,後來被鳳銜樓的一名稚婢撞見,罵走了。他與此事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賀銅鑼聞言先是一怔,臉上分明流露出一抹罕見的恐懼神色,接著搖搖頭道:“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王寡婦覺得有些奇怪,追問道:“難道姑奶奶識得這秦老頭?”
賀銅鑼負手望天,並未回答。過了一會,幽幽叮囑道:“你隻管做好自己的事,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去招惹這個養驢老頭。”
王寡婦諾諾點頭,不敢再問。心裏卻犯起了嘀咕,莫非那不起眼的落拓老頭,竟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厲害人物?
……
人老了總是經不起嚇。
一把年紀的秦老頭不時回頭張望,再三確認那個穿紅衣服的鬼丫頭沒有跟上來,才逐漸放慢了腳步。
身後的大茶壺眯起一雙本就生得有些滑稽的驢眼,嘴裏不時發出“嗤嗤”的聲音,似在嘲笑自己的主人,好歹活了大半輩子,竟會被一個少女數落至如此狼狽的田地。
秦老頭今天本來心情不錯。清早起來饒是愜意的一邊遛著驢,一邊吹著小口哨。
人一愜意,就容易犯欠。所以經過青衣巷王寡婦家門前的時候,就忍不住偷瞄了幾眼。不曾想,啥都沒看見不說,還被那個小丫頭逮了個正著。
他很清楚那個名叫雙雙的鳳銜樓稚婢的厲害,一張利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若是年輕男子去趴俏寡婦的門檻,尚且說得過去。可他這把年紀,做人家爺爺都綽綽有餘,居然還試圖妄窺春色。此事若是傳揚出去,還不被別人指著脊梁骨罵老王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