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房間裏靜悄悄的,陳雲旗舉著手機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唐俞韜在說什麼。他光著上身站在桌前,被頭頂的空調冷風吹得脊背發涼。
“李老七死了.....”唐俞韜哽咽著重複了一遍,一向對什麼都看得開的他頭一次流露出了哀慟的情緒。
電話兩端的人一個在努力試圖理解,一個在嚐試組織語言,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過了很久陳雲旗才強行從震驚中找回意識,用仍然無法接受的語氣問道:“怎麼會..怎麼回事?”
唐俞韜長歎一聲後說道:“你走之後,三三爸和盛老師帶著二組和三組的人到學校大鬧了一場。他們找不到你就無理取鬧,借口說我們敗壞村裏風氣,分發物資偏心,要求我們離開天雲村,還說要去縣教育局舉報。李老七因為看不過去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他們譏諷孤立。他待在村裏被人指指點點不受待見,春耕一過就去河壩上打工了。三天前,在工地上摔死了...”
在河壩建築工地幹活的大多是臨時工,既沒有勞動合同更沒有人身保障。因為工地管理疏漏,沒有嚴格執行高空作業安全技術規範,不曾接受過任何專業指導的李老七在缺少防護措施的情況下,從幾十米處的高空不慎墜落,當場死亡。
陳雲旗腦袋裏一片空白,隻覺得唐俞韜的話聽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像是在複述著一起新聞報道裏的事故,那些原本隻在電視和報紙上才能讀到的悲慘的事件令人扼腕唏噓,卻從來遙遠地讓人無法感同身受。
手機的收件箱裏明明還有李老七發來的短信,陳雲旗絲毫沒有從那些簡短且錯字連篇的文字裏體會出任何失意的情緒。他腦中浮現著李老七黝黑滄桑的麵龐,想象著他在被人戳著脊梁骨辱罵時依舊憨厚的笑容。想到在經曆了一天揮汗如雨的勞動後,他躺在狹小悶熱的移動板房裏,抱著手機給自己發信息的樣子,心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蹂躪,幾乎要被捏爆了,一種窒息的感覺在胸腔裏蠻橫地衝撞起來。
“他現在...在哪裏...三娘呢?”陳雲旗拚命穩住自己幾乎要顫抖到握不住手機的手,咬著牙問道。
“人已經送回山上了,昨天下午燒了...三娘...三娘已經哭了幾天了。我跟李輝現在在海原縣處理起訴賠償的事,工地方麵現在在找關係打壓,媒體的暗訪和曝光都有些受阻,相關部門又和稀泥不作為,太棘手了,很頭疼。”
“三天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可以馬上回去的,至少讓我...讓我送一送他...”陳雲旗閉上雙眼無力地說。
“老陳...你...唉,我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難受。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想法,還願不願意再牽扯上這些破事...可是...”唐俞韜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後才說:“可是三三也跟著去了,他拜托過我不要告訴你,但李老七出事之後我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這工作太危險了...”
“等一下,”一聽到三三陳雲旗頓時緊張起來,生怕聽說他與這件事會有什麼關聯,趕忙打斷唐俞韜急切地問道:“他也跟著去了?什麼意思?他去哪裏了?他現在在哪?安全嗎?”
不等唐俞韜回答,他又心頭一怒道:“你什麼腦子啊?他叫你別說你就不說?你!”
“我操,你別急啊,你先聽我說...”唐俞韜像是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忙不迭地解釋起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先別急著罵我,也別怪三三,他也是沒辦法啊!你不知道...路叔原本答應隻要跟你斷了就讓他去上學的,誰知道盛學樹這個狗//日的從縣裏開會回來,把天雲小學一對一幫扶計劃全告訴了他。他知道資助人是你媽以後,就說什麼也不同意讓三三去了,逼著三三跟阿姆去河壩打工。三三怕你失望,求我一定不要告訴你...”
“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麼過的...唉,被關在屋裏整整一個月才放出來,身上的傷也沒人給醫,每天走到哪都被他爸盯著,除了下地幹活就是坐在路口發呆,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陳雲旗舉著手機愣住了,後麵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清了。
他本以為隻要自己離開了,三三爸就會饒過三三,整件事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大家慢慢淡忘。等三三高中畢業,順利考上大學,自己也許還能再找到機會去看一看他,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一看也好。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他自以為一走了之就能解決的問題,卻給三三、李老七,甚至是唐俞韜和李輝都留下了無窮的後患。
“你幫我看好他,我現在訂機票回來。”他一手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強定著心神毫不猶豫地說。
“我操//你別別別,”唐俞韜連聲勸阻道:“你別衝動,你看,我不想告訴你就是怕你腦子一熱跑回來。三三現在還好,雖然不能去上學,但至少他爸對他的態度已經稍微改善一些了。路叔煽動著所有人把你當眼中釘肉中刺,你這再一回來,能不能帶得走三三另說,搞不好還會害他再挨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