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家祖墳的守墓人是旁支的一位孤寡老人，一身黑色衣褲，灰白的發，充滿溝壑的麵龐瘦削而滄桑。
叔侄對他都不陌生，厲茉清更是熟稔，小時候第一次來這裏，見到的守墓人就是這位老人。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多少歲了，現如今看上去，身體依舊硬朗。
她朝踱步過來的老人喊道：“諳爺爺。”
厲諳沒什麼表情，點點頭，接過厲茉清手中的照片嵌在墓碑上，然後將合葬墓穴的石板打開。
坑裏的金布上擺著一個蓋著紅布的大骨灰盒，其上雕刻著精致華麗的花紋，還鑲了玉石的檀木骨灰盒。
周圍還放著兩三件陪葬用品，其中就有她小時候最心愛的芭比娃娃……
厲諳彎下身，沉默著將檀木骨灰盒搬了上來，打開密封的盒蓋，裏麵是放置得齊整的灰白的骨灰。
打開厲常鬆的骨灰盒，因為有常年服藥的經曆，他的骨灰帶著點綠色。
厲茉清笑了，輕輕說道：“媽媽，爸爸來了，爸爸來履行他的承諾了。”
她把爸爸的骨灰倒入檀木盒子，一邊撥動一邊像吟詩般念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與你，生同衾，死同穴……”
兩種顏色的骨灰在她的指間慢慢混到一起，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離。
楚霆深的目光一直定定的凝視著厲茉清。
生同衾，死同穴……他波瀾不驚的心湖泛起絲絲漣漪。
沒想到厲常鬆對發妻的感情不是做戲。
而眼前悲傷又帶著輕鬆解脫的厲茉清，是他從未見過的。
解脫？楚霆深擰眉。
他不知道厲茉清是為厲常鬆得到解脫感到輕鬆。他隻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喜歡這個詞。厲茉清欠他的，必須拿她的一輩子來還。這輩子她都別想解脫。
畢竟她是他兩個孩子的母親，他們之間有一輩子的羈絆。
厲常柏對早逝的大嫂記憶猶新，印象中是一位清新如蘭、溫婉如玉的美人，擁有現在少見的古典韻味。反正侄女跟大嫂長得並不像，侄女遺傳了他們厲家特有的高鼻深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混血兒。
厲常柏歎息，自己這個大哥對發妻的深情人盡皆知，死後連骨灰也要放到一個盒子裏。毋庸置疑，這樣的感情彌足珍貴。可是真正得到的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要厲茉清來回答，那她會斬釘截鐵的說，是不幸。她從來都是這麼認為，深情專一到不可自拔，於活著的人，於失去的人，是不幸。從小，她就把爸爸的孤寂看在眼裏，光是看著，都嚐到了苦味。
沒有說出口也永遠不會說出口的是，她曾經以為，她比爸爸和媽媽幸運，不止得到了這樣珍貴的感情，還有愛人安然健康的活在身邊朝夕相伴。她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楚霆深離開，靠著跟他在一起的美好回憶，她也可以度過剩餘的時日。就像爸爸對媽媽那樣。
但她不希望楚霆深成為這樣的人。那時她還認真跟他談論過這個問題，窩在他懷裏傻逼兮兮的說著83版《射雕英雄傳》裏黃蓉的“三準三不準”：
我死後你要答應我三件事，第一、我允許你為我難過一陣子，但不允許你永遠為我難過；第二、我允許你再找一個妻子，但她一定要比我還愛你；第三、我允許你來祭拜我，但不能帶著別的女人來，因為我畢竟還很小氣。
回憶到這裏，厲茉清的眼中閃過對自己的厭棄。
當時楚鈞陌是什麼表情？為什麼記不清了？不管麵上怎麼表現，心裏也一定是十足諷刺吧。她厲茉清終究還是沒有媽媽的好運。
可笑的是，她的愛情不是被時間打敗，而是一開始就是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