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握生殺(1 / 2)

謝驚瀾已經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

身上的黑衣邋邋遢遢,沾滿了風塵和汙漬,頭發亂成雞窩,臉好幾天沒有洗,灰痕交錯。喉嚨幹得冒煙,像有一塊生鏽的鐵片卡在中央,咳不出來也吞不下去,唾沫都有一股血腥味。更讓人飽受折磨的是饑餓,肚皮空空蕩蕩,餓得肚子疼,頭腦發昏,世界仿佛天旋地轉。

他離開金陵之前,本想當了耳環換點盤纏,卻沒想到那掌櫃誣陷他偷盜別人的耳環拿來當,奪走了耳環不說,還命仆役把他打了一頓。他慌慌張張跑出來,發現短刀也落在了店裏。

他餓了很久,餓到在酒樓門口撿大廚拎出來的潲水吃,但酒樓寧願把潲水喂給豬也不願意喂給乞丐,常常派人舉著掃帚出來驅趕。

前幾日,他在街上看見一個蹲在家門口吃糖餅的小孩兒,隻有五六歲的年紀,一邊吃著糖餅一邊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他站在牆後麵,**地望著那小小手掌裏攥著的糖餅,仿佛那是世上最後一張糖餅。他的心裏天人交戰,饑餓催促他去搶那張糖餅,理智又告訴他搶劫小孩是可恥的。

在糖餅剩下最後一口的時候,他終於受不住了,飛快地從小孩眼前掠過,搶走了那塊沾滿糖末的小餅。小孩懵懂地蹲在原地,手裏還保持著握糖餅的姿勢,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謝驚瀾早已經不見了,方大哭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哭訴。

謝驚瀾蹲在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和著眼淚吞下了那一口糖餅。從那以後,他在大街小巷逡巡,瞄準弱不禁風的小孩手裏的吃食,像一條尋覓骨頭的野狗。雖有時難免被大人逮住就是一頓揍,卻也勉強能填飽肚子。

再後來,他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鄉間田野幹得龜裂,像老人幹枯的皮膚,周遭都是餓著肚子的難民,有的拖家帶口,有的踽踽獨行。連搶也搶不到吃的了,因為所有人都一貧如洗。

他有時會看見渾身幹瘦,隻有肚子大得嚇人的小孩,那是因為吃了觀音土,肚子發脹,便張著蒼白的嘴唇躺在地上等死。到後來,路上便看不到小孩和老人了,謝驚瀾很害怕被捉起來吃了,專門揀偏僻無人的小道走,餓了便吃點野草勉強充饑。

水和吃的占據了他整個大腦,他已經無暇仇恨魏德和思念以前的光陰,無暇管什麼七葉伽藍會不會在某天夜晚找到縮在角落裏睡覺的自己,他隻想填飽肚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隻不過,他還穿著夏侯瀲給他的黑衣,麵具揣在懷裏不敢拿出來,他怕被別人看見會把它搶走。

後來,他想起夏侯瀲曾說把銅板放在城裏最高的地方就能再見到他,於是謝驚瀾爬上鍾樓,熾熱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他手腳並用往上爬,把那塊麵具放在大鍾的旁邊。大鍾前的鴿子受了驚,撲棱著翅膀四散飛開。

或許等夏侯瀲來的時候,他已經餓死了吧。謝驚瀾靠在牆邊,迷迷糊糊地想。

有甘甜的水沿著嘴縫流入喉嚨,他猛地清醒過來,捧過水壺往嘴裏灌。一個包子送到眼前,謝驚瀾搶過包子狼吞虎咽。

“慢點,慢點,別噎住了。”男人微笑著撫他的後背。

謝驚瀾抬起頭,眼前的男人書生模樣,一雙眼睛仿佛天生帶著笑意,溫潤如水。

他吞下嘴裏的包子,沙啞地開口:“我認得你。”

“哦?”

“那天晚上在謝府,是你放走了我。”回憶起那晚的修羅殺場,謝驚瀾眼睛有點發紅。

“居然被你發現了,”秋葉淡淡地笑起來,“你的身形雖然和小瀲很像,但走路姿勢、看人的眼神完全不同。我常常扮成別人,你們倆的這點小把戲瞞瞞那幫刺客勉強能過關,要瞞我還是差了點。”

“雖然你放了我,但你也是滅門的凶手,我不會感謝你的。”

“我並不期望你的感謝。”

“夏侯瀲呢,他為什麼不來?”

秋葉眼神黯了黯,沒有回答,道:“你不該把麵具放在這,如果伽藍的人發現了,你會沒命的。幸好來的人是我,否則小瀲的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餓死和被你們殺死有什麼分別?”

秋葉在他的掌心放了一錠銀子,道,“好好保重自己的性命,小瀲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你不該辜負了他。”

謝驚瀾驀然一驚:“夏侯瀲他……怎麼了?他不是說他不會死的嗎?”

秋葉的神色變得有些哀傷,他望著南邊道:“他違背伽藍寺規,助你逃離刺殺,受了住持八十一鞭的刑罰。我出來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道如今如何了。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小瀲向來意誌堅定,一定不會有事的。”

“迦樓羅呢?他不是迦樓羅的兒子嗎?迦樓羅為什麼不救他!?”

“寺規森嚴,即便是迦樓羅也不能違抗。”秋葉看著謝驚瀾,目光深邃了許多,“小瀲待你果然不一般,連迦樓羅是他的娘親也告訴你。”

謝驚瀾別過頭,道:“不是他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猜的。”

秋葉歎了口氣,說道:“今日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不要再來找小瀲了,你是伽藍登記在冊的獵物,刺客會像獵犬一樣四處尋找你的蹤跡。往京師走吧,那兒貴人多,餓著哪也不能餓著京師,保不準你還能碰見宮裏頭的貴人開粥棚舍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