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蓄風雷(1 / 3)

一支凝著寒光的羽箭驟然橫空出世,越過沈玦的頭頂,射入汗血馬的頭顱。

馬兒嘶叫著跪倒在地,巨大的身軀在地麵上滑行,堪堪滑到沈玦和魏德的身邊,濺起的泥塵落了二人滿頭滿臉。大皇子尖叫著被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

沈玦扭過頭,遠處一個麵容冷峻的青年騎在馬上,長弓還舉在手裏。

大皇子摔得頭破血流,腦袋暈了半晌,小腿的疼痛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很快鋪天蓋地一般占據他所有的神經。

“疼……疼啊……!”

番子們驚慌失措地圍了上來,魏德撥開眾人,一麵喊著傳太醫,一麵查看大皇子的傷勢。另有幾個番子七手八腳地把司徒謹從馬上拉下來,推到魏德跟前。

“公公,此人……此人射馬救人,卻害大皇子落馬,當如何處置?”

沈玦抿了抿唇,向前膝行了幾步,叩首道:“司徒校尉為救人情有可原,還請公公從輕發落。”

司徒謹平靜地跪在地上,仿佛遭臨大禍的不是他一般。

“胡鬧!”魏德一聲厲喝,道,“咱家區區賤命豈能與殿下金枝玉葉相提並論?若能換殿下安康,便是舍了咱家這一條性命又何妨?身為校尉,輕重不分,合該治罪!來人,把他押往天牢,聽候聖上發落!”

沈玦咬了咬牙,沒有再說話。

縱有再多辯駁也都敗給了人微言輕,他不過是一隻螻蟻,保全自己尚費盡心力,如何再救一個害皇子落馬斷腿的人?盡管他救了自己。

沈玦沉默的模樣看在魏德眼裏,這年紀的小孩要麼血氣方剛,嘴裏一大通屁用沒有的兄弟情誼,有恩必報,實則自不量力,飛蛾撲火;要麼縮頭縮腦,遇事就躲,沒有膽識,特別是在宮裏頭遇到些不為人知的醃臢事兒被嚇破了膽兒的,說話都說不利索。

這個孩子眼見恩人被捕,有膽兒站出來說話,可見不是個忘恩負義的。拗不過他的意思,也不強求,可見是個識時務的。魏德心裏提起幾分興味來,將沈玦從地上扶起來,道:“你剛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機會來了。

沈玦壓住狂亂的心跳,道:“奴婢沈玦,在乾西四所當差。”

“沈玦,是個好名字,誰給你取的?”魏德難得和顏悅色地說道。

“是奴婢的娘親,”沈玦麵不改色地扯謊,“娘親讀過一些詩書。”

讀過詩書的女人要麼是宅門裏的閨秀,要麼是伎館裏的妓女。宮裏的太監一般都出身低賤,要不然也不會幹這般斷子絕孫的勾當。魏德心裏了然了些,道:“你可識字?”

“認得一些。”沈玦不知魏德用意,謹慎地答道。

“好,不錯。這兒沒你事兒了,你回去歇著吧。”

番子們抬著擔架把大皇子搬走了,幾個姍姍來遲的太醫隨侍左右,不住拿帕子擦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現如今禦醫是個堪比刺客的高危行業,動不動就是“朕養你們何用”“治不好就陪葬”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更何況這是皇上耕耘多年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根獨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通通都給跟著掉腦袋。

魏德斂了神色,趨步跟了上去。

沈玦本想跟在後頭,早已想好的說辭頂上嗓子眼兒,卻被胸中的恥辱感死死地壓著。沈玦心亂如麻,雙拳緊握,張了張口,最終仍是沒有開聲。

畢竟是十四歲的少年人,骨子裏的傲氣磨不滅,即使卑躬屈膝地折下腰杆,脊背還是硬的。隻有打泥堆裏爬出來,覺得自己天生命賤,才能毫無負擔地奴顏婢膝,笑臉迎人。沈玦的工夫還遠遠不到家,縱使收斂了傲骨,也做不出那等討人喜歡的笑模樣。

沈玦怏怏地回到乾西四所,遠遠地瞧見夏侯瀲坐在順貞門的門檻上伸著脖子望,心裏不自覺地暖了暖,像烘著熱炭一般熨帖。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在外頭經曆再多的刀光劍影,不就是為了回到家被攆著耳朵說一聲:“死哪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嗎?

夏侯瀲看見沈玦,眼睛一亮,忙迎了上來,待瞧見他血跡斑斑的衣袖,大驚道:“你不是說你不刺……那個啥嗎!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不說沈玦自己都忘了自己還受著傷,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傷口,道:“沒什麼,隻是磕破了點皮罷了。”說著,白了夏侯瀲一眼,道,“我是會仙法還是怎麼著,眾目睽睽之下取其項上人頭?”

他沒幹傻事,夏侯瀲安了心,把他拽回屋子,一麵拿繃帶和金瘡藥,一麵問道:“那你幹什麼去了?你看到魏德了嗎?長啥樣呀他?”

“就普通人的樣。”沈玦頭也不抬地回答。

夏侯瀲抬頭看他,瞧他臉色不大高興,心裏度量他應該是見著自己的滅門仇人,卻沒本事要其狗命,心裏不舒坦。便溫聲道:“少爺,別著急,總有機會宰了那個狗賊的。”說到一半,夏侯瀲想起什麼來,眉飛色舞地道,“對了,你還真別說,眾目睽睽之下取其項上人頭的玩意兒還真有。有沒有聽說過牽機絲?”

“沒有,”沈玦乜斜著眼睛看他,“萬眾之中殺人奪命,我隻聽過張良的大鐵錘。”

夏侯瀲將自己的不學無術暴露無遺:“啥玩意兒?——哎,我要說的是伽藍三代以前的刺客用的一種兵器。形如蠶絲,卻能吹毛斷發,甚至削金斷玉。那玩意兒非常細,眼神兒不好看不見,人走過去,什麼感覺也沒有,走了幾步,低頭一看,不得了,身子斷成兩半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