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歸無計(1 / 3)

夏侯瀲當然不可能梳籠柳梢兒。

他出了銀子,買了酒筵,辦了妝奩,什麼箱籠、首飾、衣物一應采買俱全,然後把喜服往書情身上胡亂一套,拎著他的耳朵把他踹進了洞房。

鴇兒一瞧都急眼了,罵夏侯瀲:“哥兒,你這是做什麼?寫了詞兒撩撥人家姑娘,隨便揪個人頂替就完事兒了嗎?”

“你他娘的看清楚,爺像是能寫出那酸了吧唧玩意兒的人嗎?”夏侯瀲眼一橫,道,“甭跟爺廢話,誰寫的誰去洞房,這你們自己的規矩,難不成要打自己的臉?”

“這……這……”鴇兒著急地跺腳,“你真是不識抬舉!柳梢兒清清白白一個大好姑娘,就這麼拱手讓人!你可不知道,她是香奴媽媽從揚州那兒千挑萬選帶回來的,從頭發絲兒到腳指甲,沒一處不好!”鴇兒拉了夏侯瀲一把,壓低聲音道,“姑娘還不知道咱們伽藍的事兒呢。上頭長輩疼惜您,給您選了個姑娘,讓你們做一對平凡夫妻,快活鴛鴦,您還不知道好處!姑娘跟了您,養在晚香樓裏頭,乏了累了往這兒一歇,和外麵的夫妻沒兩樣兒,豈不好?”

難怪都上趕著給他拉皮條,也不知道伽藍裏哪個老不死的操心他的閑事。

夏侯瀲翻了個白眼,“免了,爺沒這兒閑工夫陪你們玩兒過家家。”

屋裏頭,書情杵在門邊上當了一會兒門神,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該往裏走才對。低頭整了整身上被夏侯瀲拽得皺皺巴巴的喜服,磨蹭著往裏麵靠。

柳梢兒坐在雕花架子床上,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膝蓋嚴絲合縫地靠著,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臉,書情徘徊在落地罩邊上,有點不知所措。

他其實存了私心。

他早知道這姑娘是伽藍長輩為他師哥選的。他師哥的老爹是住持,這是伽藍公開的秘密。雖然平日裏不見他父子二人有什麼接觸,可畢竟是骨肉,哪能真放著不管?

上個月他看見柳梢兒被香奴媽媽領進了門,香奴媽媽瞧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不放心,就把這事兒透露給了他,要他死了這條心。可這條心終究沒死,像風吹進土裏的一顆芽,慢慢抽出了條,越長越大,最後占據了他整顆心。

柳梢兒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他還記得那天他從夫子廟買持厭看中的大風箏回來,遠遠地就瞧見那個穿著天青色褙子的姑娘,低著頭聽香奴媽媽的教訓,微微側著的臉蛋像瑩潤的白瓷。

現在的刺客們都喜歡這麼幹。在伽藍的伎館或者哪兒的宅子裏頭養個女人,不做買賣也不回伽藍的時候就去那兒歇息,半夢半醒的時候,好像自己真成了芸芸眾生裏的一個普通老百姓,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隻要乖乖在伽藍登記,不離開暗樁的視線,伽藍對這個還是容許的。

可是他師哥那樣的人怎麼懂得疼惜女人?夏侯瀲的手隻知道握刀,操控牽機絲,鍛造照夜那樣的機關傀儡,他哪裏知道為女人描娥眉,點絳唇?

柳梢兒跟了他是不會幸福的。書情對自己說,反正師哥也不在乎,沒關係的。

書情深呼吸了一口氣,撩起珍珠瑪瑙簾子,坐到柳梢兒身邊。輕輕地掀起她的蓋頭,柳梢兒微微低著頭,側臉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像一朵嬌弱無力的花骨朵兒。

柳梢兒抬起眼,瞧見書情,眼裏有驚訝,“怎麼是你?”

書情尷尬地搓著膝頭,“呃,那個,夏侯……”

“不願意要我麼?”

書情忙道:“不是的,不是!呃,是……那個,我……”

“那首詞,‘江東煙雨幾時休,欄外青山,廊下白頭’是你寫的?”

書情紅著臉點頭。

柳梢兒笑,她彎著眉眼的時候,像極了柳梢頭的月牙。

“我就知道不可能是那個叫夏侯瀲的寫的,那個大老粗,怎麼寫得出這樣精致的詞兒?”

“他是粗糙了些,可也粗中有細的。”膝頭處的紋繡有一根線鬆了,書情揪著那根線頭,小聲道,“他燒飯可好吃了,我都不會呢。”

“你這人兒,明明你是新郎官,卻淨幫著外人說話。”柳梢兒吐了吐舌頭,“你知不知道,本來媽媽要我嫁給他的,卻不知道怎的,進來的變成你了。”

書情窘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道:“他……他不想成家,他有別的事兒要做。”

“幸好是你!”柳梢兒看起來很高興,“上回媽媽偷偷指給我看,說他長得俊,身體也好,以後定然不會虧待我的。可是你瞧他那模樣,凶神惡煞的,哪裏像個好人?我以前在揚州的時候,有個姐姐被一個江湖客買了去,你猜怎麼著?”

書情疑惑著看著她。

“沒過幾天,那個姐姐披頭散發地跑回來,哭著求嬤嬤收留她,不要趕她回去。她脫了衣衫給大夥兒瞧,青青紫紫,簡直沒一塊好肉。原來那個江湖客是個醉鬼,喝醉了就打女人!”

“我……夏侯瀲不是那樣的,他從來不隨便打女人的!”書情分辨道。

“人看外表是看不出來的。”柳梢兒道,“最終姐姐還是被帶走了,沒辦法,那個男人付了錢,姐姐就是他的。我那時候就想,我可千萬不能嫁給一個江湖人,打打殺殺,嚇死人了。最好呢,就是嫁給像你這樣的秀才,多好,將來說不定你中了舉,我就是舉人老爺的夫人了!”

“我……”書情傻眼了,他沒想到柳梢兒有這樣的心思,“可是我……”

“媽媽跟我說,我長得漂亮,肯定能留住夏侯瀲。她根本就想錯了,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留在女人的床上呢?能留住他的,隻有刀和血。我們這些風塵女子,說好聽的是什麼平康佳麗、秦淮千金,說難聽點就是娼女。在他眼裏,根本就是地上的塵泥吧。”柳梢兒定定地看著他,眸光像朦朦春雨下的潺潺江波,“郎君,你不會這樣對奴家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