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恨匆匆(1 / 3)

書情去秋葉那聽了訓,跟著夏侯瀲整頓行裝,準備去蘇州。書情接到了他今年的第一張單子,秋葉讓他這回自己下刀,夏侯瀲隻從旁協助,這次以後,他便不能賴著師哥,得自己獨個兒做買賣了。

他心裏慌張,沿途穿花拂柳,大路在樹林間隱現,樹葉間漏下的光照在他握著馬鞭的手上,好像一團火在手背上燒。林子裏的蟬鳴一陣又一陣,耳邊的風颯颯呼嘯,有時候迎麵撞過來黑不溜秋的小飛蟲,嚇得他縮腦袋。夕陽西下,他們倆要露宿郊外,他生了火堆,烤了一隻兔子,師哥在對麵閉目養神,他看著天邊圓晃晃的月亮,想柳梢兒。

他們到了蘇州行驛,一路看見和街麵並行的小河,琉璃瓦紅漆門的亭樓水榭,人頭攢動的店鋪,紅底黑字的招牌,上麵寫著什麼上白細麵、酒器俱全、成造金銀首飾、女工鋼針梳具……滿眼都是熱鬧。街上有光著膀子的人耍雜耍,蹬著布鞋穿著麻衣的手藝人演木偶戲,幾個清倌兒在十字路口做場,咿咿呀呀的聲腔隔了半條街都能聽見。

這次的倒黴鬼不是江湖人,是個鹽商,家住仁風坊,過了虎蹲橋往前走十來步就是他家,頂大的園子,挖了個大池塘接著外麵的河渠,上麵修水廊,中間建水閣,堆假山,四麵成片成片地栽荷花。

雇主是他的嫡妻,他做了一輩子生意,運了一輩子鹽,勾搭了一輩子的浪蕩女人。傳言說他曾經和蘇州另一個鹽商的貴妾有過苟且,有人在郡圃宅堂看到他倆勾勾搭搭,那時兩個鹽商都被蘇州府的知府邀去聽戲。

現在他年紀大了,色心沒改,腦子卻昏聵了許多。從前娶了七八房小妾,從未鬆過錢的口,一幹庶子該得多少就給多少,現在從南京接了個妓子回來,竟一口氣送了五六個的店鋪到她名下。他的結發嫡妻咬著唇,發了急,索性用一個鋪子買了刺客,讓老頭兒早點兒往生極樂。

夏侯瀲和書情翻過牆,進了園子。夜色正黑,月亮當空照著,煙水似的月光淒淒迷迷。滿地花木浸在月光裏,溶溶交成一片。池塘裏的荷花開得正好,在夜裏是暗暗的紅,有一種別樣的妖異。老頭兒和他的新夫人在池子當中的生雲水閣,四麵都是池水,隔出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青瓦白壁的水廊曲曲折折,繞好幾個彎兒,連著水閣和陸地。

主人、仆役都睡了,園子像啞了聲,隻有葉子窸窸窣窣,蟲子在陰影裏叫。可細細地聽,還能聽見水閣那有甜甜的女人笑聲,順著風乘著水波傳過來。書情跟著夏侯瀲潛行在黑暗裏,貓著腰摸到水閣的龜背錦紅漆門,窗屜上糊的軟煙羅,夏侯瀲戳破一層窗紗,能看見裏頭若隱若現的兩個人疊股而坐。

夏侯瀲朝書情使眼色,書情猛搖頭。夏侯瀲做了個一刀斬的手勢。他戴了麵具,書情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的眸子裏有刺客獨有的狠辣。他聽秋葉說過,師哥以前跟他一樣不敢自己做買賣,有兩年都跟在別的刺客後頭當擺設,伽藍裏還傳了一陣夏侯窩囊廢的名號。但是現在,夏侯瀲下手狠絕,橫波一出必定見血必定封喉,哪裏像什麼夏侯窩囊廢?

他打了個寒噤,深呼吸好幾下,硬下心腸推開一點點門縫,貓身進去。夏侯瀲跟在他的身後,他們的行走猶如鬼魅,沒有聲息。

那老頭兒吃飽喝足,將女人麵朝下按在桌子上,從袖籠裏掏出一個小方盒,掏出裏頭的藥丸吞下肚。女人背對著他們,書情看見老頭壓著她,臃腫的肚皮在光滑的裸背上壓得變了形,像一個揉得扁扁的麵團。

夏侯瀲在自己脖子上劃了劃,指指那老頭兒。

書情扣動機簧,笛中刀無聲地彈出笛鞘,他悄無聲息地走到老頭兒的身後,桌上的兩人發絲交纏,身子劇烈地聳動,女人高昂婉轉的叫聲充盈了書情的耳朵。這叫聲有些熟悉,書情忽然猶豫了,刀舉在半空久久不落。

夏侯瀲在背後搖頭,抽出橫波打算幫他一把。書情甩了甩頭,不再胡思亂想,萬分狠絕地落下刀,刀劃過狠厲的弧線,砍斷老頭兒的頭顱,頭顱從酒桌上滾落,鮮血噴了女人滿頭滿身。

柳梢兒原本吊著嗓子叫喚,老頭兒的力量遠不如書情,那下麵的物事也根本不夠看。可她還是得死命叫出來,還得又響亮又好聽,幸而她學過昆曲,腔調高亢有力,惹得老頭歡歡喜喜。

她正叫著,忽然被潑了一脖子溫熱又粘膩的液體,她疑心是老頭兒這不中用的嘔了髒物,睜眼一看,卻看見自己滿身的血。老頭兒還趴在她身上,她驚恐地扭過頭,看見那失去了頭顱的脖頸,切口平平整整,鮮血如泉噴湧。

“啊啊啊——”柳梢兒想要推開老頭兒的無頭屍體,可他抱得很緊,怎麼推也推不開,她扭過身,那噴著血的脖頸直往她懷裏鑽。

“柳梢兒!”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柳梢兒打了個寒戰,抬眼看見書情一手拎著染血的刀,一手拿著一塊素瓷麵具,愣愣地看著她。

另一個黑衣男人站在珠簾外麵,她一眼認出來那是夏侯瀲,她一下子明白了。

“你們是刺客!你們是刺客!”柳梢兒想要掰開老頭兒的手,一下沒有站穩,和老頭兒一起跌在地上,“來人!來人!殺人了!殺人了!”

“柳梢兒,別喊了,我帶你走!”書情丟了麵具,走過來扶她。

柳梢兒驚恐地往後退,連帶著屍體也往後退,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線。她聲嘶力竭地大喊:“別過來!刺客!殺人犯!救命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