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野月天燈(1 / 2)

夏侯瀲送沈玦回家,空氣寒涼,吸進鼻子裏冷沁沁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月光把胡同小路衝洗成銀白色,夏侯瀲牽著沈玦的手走在路上,兩邊灰撲撲的四合院一間間往後退,前麵是黑黝黝的房屋和街道。夜市已經遠了,聽不見人聲,隻能聽見零星的狗吠。他心情慢慢好了,可又變得惆悵,因為沈玦馬上要到家了。

沈玦到家門口了,兩個石獅子是兩個大黑影子,笨笨地蹲在沈府門前。兩個人站在門口道別,沈玦把冪籬摘下來,露出藏了一晚上的臉。屋簷底下掛了兩盞燈籠,燈影裏他眉眼低垂,有一種平常沒有的溫柔神氣。夏侯瀲靜靜看著他,沈玦總是那麼好看,往哪站哪就是一幅畫,站在泥塘裏泥塘也能因為他變成長滿蓮花的池塘。站在夏侯瀲身邊,夏侯瀲的心就被塞得滿滿的。

沈玦怕夜裏不安全,要撥幾個長隨給夏侯瀲。

夏侯瀲說不用,“你進去吧,我看你進去我就走了。”

“我看你走,你去吧。”沈玦說。

“哎,你進去吧!”夏侯瀲輕輕推他的肩膀。

兩個人站在那磨嘰,推了半天誰也沒動一步,廠衛們幹站在遠處吹冷風,不知道他們倆怎麼回事。

“要不再聊會兒。”沈玦最後說。

其實他們明天就可以見麵,準確地說是再過四個時辰,眼睛一閉一睜,一晃就過去了,平日裏還老嫌四個時辰不夠睡。但是夏侯瀲還是舍不得,總覺得這個人要擱在身邊,伸手就能挨到心裏才舒坦。心裏還沒有想好,嘴巴先替他答應了:“好啊。”

於是兩個人在台階上坐下來,夏侯瀲墊了塊絲帕在沈玦屁股底下。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看月亮,天空是青灰色的,偶爾能見灰白色的雲影,月光淅淅瀝瀝地淋下來,世界仿佛濕漉漉的,在水裏麵蕩漾。

沈玦問他:“你刀爐建好了麼?”

“建是建好了,可鐵沒法兒打。”夏侯瀲有些頭疼,“我隻有晚上有時間,鄰居說我叮叮哐哐,吵得他們睡不著。每回都踹我大門,還說要報官。”

“報官?你不就是官麼?”沈玦斜睨他。

“那也不能仗勢欺人。”夏侯瀲說。

沈玦無奈,夏侯瀲死要麵子,上回教他要狐假虎威,用他督主的名頭辦事兒。這麼些日子過去了,從沒有聽說過他用過。若非頂著他這個“幹爹”的姓氏,他要查驗伽藍,哪裏能這樣暢通無阻?沈玦道:“你把刀爐建到府裏來。我的宅子大,你打鐵的聲音傳不到鄰居那去。”

“也好。”夏侯瀲碰碰他手臂,“想不想見識一下牽機絲,等我鍛出來演給你看。很好玩兒的,跟織布似的,要裝線扣,有經有緯,就是織不到那麼密。”

“能織出花兒來麼?”沈玦閑閑地問他。

“能啊。”夏侯瀲在懷裏掏了掏,從荷包上扯下來一根紅繩來,他把紅繩繞在手上,手指翻轉,紅繩漸漸編出了形狀。他一邊編一邊說:“牽絲陣道理和這個有點兒像,更複雜一點。你想學的話我教你,你那麼聰明,學兩天織布就會了。”

最後成了一朵三瓣蘭花。他把小蘭花放到沈玦掌心,“送你。”

“你一個大男人,還會織布。”沈玦捧著那朵小蘭花,用指尖戳了戳它小巧的花瓣。

夏侯瀲道:“那不沒辦法麼?我娘又不會,就隻好我會了。要不然我倆衣裳怎麼辦?說起來我會的東西可多了,炒菜做飯紡紗織布編簸箕削竹竿蓋屋子,都是我娘給逼的。”

“哦,”沈玦說,“我一個都不會。”

“你會那個幹什麼?”沈玦以為夏侯瀲要說他富貴滔天,仆役萬千,不必操心這些。可夏侯瀲說:“我會就行了。”

月光靜靜的,一切都靜靜的。很遠的地方有人在放孔明燈,升到夜空裏,變成第二顆月亮。夏侯瀲說:“少爺,我給你編個香囊吧。”

“你手藝行嗎?我出朝入廟,別讓我掛著丟人。”沈玦有些懷疑。

“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沈玦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忽然想起來京城少女都喜歡編香囊,繡樓底下走過自己心儀的郎君的時候就拿香囊丟他。從此眉間心上,一輩子都不忘。

他心裏浮起一種隱秘的心思,好像夏侯瀲送了他香囊,從此就是他的人了。淺笑浮在嘴角,他道:“好,我要蘭花香的。”

——————

蠟燭在燒,紅燭淚滴下來落在碟子上,慢慢幹涸成一瓣瓣小花。百裏鳶望著那蠟燭發呆,紅色的燭身和黃色的燭火都模糊了起來,暈沒了邊界,變成一團綺麗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