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雛一把將她推開,手腳並用往邊上爬。
百裏鳶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懷抱,方才阿雛的溫度頃刻間就散了,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一寸寸變得冰冷。她抬起頭,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姐姐,你怎麼了?我來接你呀。”
阿雛靠著牆,警惕地望著她。
“你擔心我罰你對不對?”百裏鳶忽然笑了,“我原本是想罰你來著,畢竟你背叛了我啊。要不是你,沈玦這時候已經死了。可是後來我氣消了,我想還是算了,阿雛姐姐隻是個普通的女人,那時候一定是被我的刺客嚇到了。”她站起來,繼續道,“所以我給你了五天的時間冷靜,等你緩過來。姐姐,你還沒有緩過氣兒來麼?沒關係,等回了雪山再慢慢適應也是一樣。”
阿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平穩著聲氣兒道:“我……我不想去了,阿鳶,你自己走吧。我保證不去報官,你快走吧!”
少女站在燭光前麵,從下往上望去,她的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陰影,辨不清神色是喜還是怒。她微微垂下眼簾,望著阿雛,“我們不是姐妹嗎?姐姐和妹妹應該待在一起呀。”
“我……我近日身子不舒坦,受不了舟車勞頓。朔北太冷了,我扛不住,要不……要不你明年再來看我?”阿雛強扯出一個微笑,目光往百裏鳶身後的窗子飄。窗洞離她有點遠,她沒有把握穿過百裏鳶爬出去。越想越絕望,阿雛渾身都發著抖。
陰影仿佛又更深了一層,阿雛竭力想看清百裏鳶的神色,卻隻看見她瓷白的下巴和殷紅的嘴唇。屋子裏籠罩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不說話,阿雛捉摸不透她心裏在想什麼。恐懼像毒蛇,舔舐著阿雛的手。
“我有的時候真想剖開你們的胸腑看一看,那裏麵跳動的心髒是熱的,還是冷的?前一刻還親熱地喊我阿鳶,轉頭便可以向別人出賣我!”百裏鳶低低冷笑,“我原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阿雛姐姐。你在發抖,你怕我麼?是不是你也覺得,我是一隻惡鬼?”
她俯**來,直勾勾地盯著阿雛的雙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麼吞下極樂果跟我離開,要麼就去死。”
極樂果!阿雛打了一個激靈,眼前又浮現青石板上直挺挺的屍體,雕花大床上枯骨一般憔悴的妓子,百裏鳶的雙眸似有血色,她從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裏看見屍堆成山。
“我不要!”阿雛驀地尖叫起來,一把推開百裏鳶,拔下發髻上的金頭攢珠玉釵對著她,“你這個瘋子,你口口聲聲叫我姐姐,暗地裏卻害了雲仙樓所有的人!你和沈玦有仇,你去殺他就好了,為什麼要牽連無辜的人!你……”阿雛簌簌發著抖,咬牙切齒道,“你爹娘說得沒錯,你就是一隻惡鬼!”
阿雛的話兒恍若一把利刃刺入心髒,百裏鳶眸中浮現猙獰之色,抬手想叫刺客進門,卻看見阿雛眼中汩汩流下淚來。淚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像碎成了千萬瓣珠玉。百裏鳶微微一怔,臉上的猙獰慢慢消退下去,她垂下眼簾,轉頭望向窗外簌簌搖動的棠棣花,輕聲道:“姐姐,上次我給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你還想聽嗎?”
她沒有等阿雛回答,自顧自地說起來:“九弟弟死了之後,爹娘再也不許我下山。山頂上的日子真的很無聊,如果你在那個地方待過你就會知道,除了雪就是天,除了天還是雪。白茫茫一片,連多餘的顏色都沒有。我每天都堆雪人,雪人多得站不下,我就把雪人推下懸崖,堆新的。老尼姑看我可憐,開了庵裏的藏書閣讓我去看書。我翻到許多本古醫書,裏麵記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老方子。我挨個試,雪狐不好抓,黃鼬兔子老鼠都被我試死了,我就拿自己試。後來有一天我發現,我再也無法長大了。”
阿雛怔怔地放下釵子,百裏鳶轉過身來,遙遙地望著她,“阿雛姐姐,我出生在大雪紛飛的乾元十八年正月初十,我出生那天天狗食日,家裏來了一個老和尚,說我是降世的惡鬼。”
“你……你今年十九歲了麼?”阿雛瞪大雙眼。
“沒錯。”百裏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像個怪物對不對,九年了,我才長高三寸。常人十四歲有天葵,我去年才有。和你一樣,我爹娘也這麼想,我是個怪物,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