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朔風摧鐵(1 / 2)

三十人太引人注目,他們分頭前往朔北。夏侯瀲怕持厭走到半路被拐,讓他和自己跟沈玦一個隊。一路北行,越往北走越冷,四月天的天氣,朔北還像被凍住似的,路上的行人都臉色蒼白,好像沒有活氣兒。他們為了掩藏蹤跡,不能宿官棧,怕有黑道眼線,也不能投宿鄉間客旅,隻能一路露宿荒郊。

到了一處荒村,宿在一家破院裏。堂屋上麵破了個大洞,咻咻地往裏頭灌風,南麵的牆壁塌了一半,望出去是影影綽綽的幢幢黑影。隨行的五個廠衛都是青年人,年輕力壯,倒是不怕凍。夏侯瀲和幾個廠衛揭掉桌凳簸箕的蜘蛛網,砍成木柴燒火。留兩個人在村口守夜,剩下的人都宿在堂屋裏。夏侯瀲又和持厭去林子裏抓了幾隻野兔子回來烤,大夥兒圍著火堆烤火,沈玦坐在一邊兒研究伽藍刀譜,他想找出那十二道空門。

兔子烤熟了,夏侯瀲拿帕子包了肉遞給沈玦。

“我吃素。”沈玦說,自己取了帕子從包袱裏拿饃饃吃。

夏侯瀲拿給持厭,剩下的分給大夥兒,村口的也沒落。夜晚的朔北靜得出奇,世界像一片荒漠,似乎除了他們這裏的火光,四野都沉在密不透風的黑暗裏。有人拔出刀來揮了幾下,血槽裏的鋼珠滾動碰撞,細細碎碎的聲音消散在風裏,靜得有些寂寞。

柴火劈裏啪啦,夏侯瀲烤著火,道:“你們為什麼想跟著來朔北?”

有個黑臉膛的漢子往火裏丟了根樹枝,道:“我是為了報仇,蘆潭古道上被牽機絲斬首的奚仲是我哥哥。屬下父母早逝,是哥哥養大的,我能進東廠效力,也是哥哥相薦。乾元二十四年京師鬧狐妖,我奉命追查卻久無頭緒,魏賊震怒要斬我首級,哥哥在魏賊府前跪了一夜,魏賊才鬆口饒我一命。可恨魏賊歹毒,說若要我活命,便要哥哥受四十八鞭。”

“四十八鞭,你哥哥全受了麼?”夏侯瀲問。

奚宣拿袖子掖掖眼角,“全受了。哥哥臥床一個月,差點沒挺過來。可憐我哥哥好不容易熬死了魏德,卻還是沒有躲過伽藍。”

奚宣旁邊一個廠衛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兄弟。你哥那麼好,下輩子肯定能投個好胎。”

“你呢?”夏侯瀲朝他仰仰下巴。

那人長歎一聲,“我無家無累,反正是一個人,死了也沒人惦記,去朔北還能掙個英雄當當。要是能活著回來,官升三級,說不定還能當大老爺。”

夏侯瀲搖搖頭,“等到了雪山,你留在山下接應,不必隨我們上山。”

那人怔了一下,結結巴巴地道:“大……大人。”

“為了一個名頭拚命,不值當。”夏侯瀲望著他。

火光中夏侯瀲的眼睛深邃,那人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閉了嘴。

“你呢?”夏侯瀲望向最後一個人,那個人他認得,是蘆潭古道上為數不多幸存的番子,叫雲岫。

那個男人坐得離火堆有些遠,他拔了幾根地上支棱的接骨草,低聲道:“我是為了司徒大人。”

屋裏一下靜下來,沈玦從刀譜裏抬起了頭。夏侯瀲下意識去望持厭,持厭沒什麼反應,靠著柱子閉著眼,呼吸綿長。

大概睡著了吧,沒聽見也好。夏侯瀲想。

“我記得剛進衙門的時候,趕巧輪到我值夜。我是一個獨身漢,餓得饑腸轆轆沒人送飯,司徒大人打穿堂過來,剛好和我打了照麵。原以為我一個剛進來的校尉,司徒大人這般人物肯定不認得我。誰知道他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聽見我肚子餓得直叫喚,還邀我去吃夜宵。德勝門大街上那家餛飩攤子我們最常去,餡多皮兒薄,最得我們意。”雲岫道,“後來司徒大人走了,那家餛飩攤子也倒了。”

“東廠番子一千多人,司徒大人記得每個人,即便說不出名字,也記得顆號。”奚宣歎了一口氣,“我是個大老粗,脾氣暴,時常得罪人。當初正是因為得罪了上峰,狐妖案這個燙手山芋才落到我頭上。但自從大人來,這種事再也沒發生過。後來我才知道我上峰說了好幾回調我去雲南,但大人從沒有同意過。”

眾人都沉默,隻能聽見柴火嗤嗤地響。沈玦想說什麼,夏侯瀲按住他,道:“持厭是我兄長,他的債就是我的債。在去雪山之前,諸位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

雲岫搖搖頭,“這件事情和小沈大人無關。其實我們也知道,持厭公子身陷伽藍,身不由己。隻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當麵問問持厭公子。”他掉過眼,望著夏侯瀲背後的持厭,那個男人安靜得像一塊磐石,仿佛與世隔絕,“持厭公子,你在殺司徒大人的時候,可曾有過遲疑,可曾有過……後悔?”

風聲寂寂,嗤嗤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

持厭在火光的邊緣睜開眼,道:“沒有。”

屋子裏一片沉默。寂靜中,雲岫開了口,聲氣不知是佩服還是嘲諷,“持厭公子果然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