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一、亭亭國色出水中(1 / 3)

清晨空氣裏有濕漉漉的味道,街麵上一戶戶店家都起來了,把門板一扇扇卸下來,哐當哐當響。巷子裏是青石板鋪的路,巷口有一棵大槐樹,樹下常坐一個乘涼的老大爺。槐樹蔭漏下星星點點的光,老大爺眯著眼,搖著蒲扇,看小販挑著擔子路過。

夏侯瀲牽著馬走過去,老大爺朝他一撩蒲扇:“大黑小子,跑馬回來了!”

“回來了!”夏侯瀲笑道。

老大爺遞給他一卷手巾把子讓他擦汗,“小子勤快啊,天天見你天不亮就起來跑馬。”

夏侯瀲接過手巾擦了擦汗,道:“躺了三年,身子都躺虛了,不跑不行啊,大爺您也起得早啊。”

老大爺搖著扇子又道:“你家老爺身體可好啊?”

夏侯瀲道:“我家老爺好著呢,勞您惦記。”

老大爺回頭看了看謝府的方向,搖頭歎息:“想不到謝大人還有一根苗兒留下來,老天開眼呐。你不知道,當年謝家在我們這兒是大族,老謝大人在京裏當過官兒的。唉,好人不長命,魏賊把謝大人一家滅了門,謝府的門啊整整閉了十三年。天可憐見,讓你家老爺死裏逃生,總算回來認祖歸宗了。”

他家坐在門檻上洗衣裳的老婆子聽了,長長歎了聲:“認祖歸宗有什麼用,還不是絕後了。”

“娘!瞎說什麼呢!”他家媳婦兒聽了忙趕出來,衝夏侯瀲道歉道,“對不住啊,老人家糊塗,您別放心上。”

“沒事兒,沒事兒。”夏侯瀲擺了擺手,牽著馬回府。

謝驚瀾回南京來這事兒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他一回來就閉門謝客,誰都不招待,但坊間自動為他補上了當年的傳奇,說他死裏逃生,為報父仇入宮為宦認賊作父。秦淮河那邊的小唱還專門編了戲文,時興過好長一段時間。朝廷不知道怎麼也當真了,專程派了人來說要給他立牌坊。不過謝驚瀾說那是內閣要謝他上朔北殺百裏鳶,這事兒至今還是個秘密,隻有內閣和小皇帝以及東廠那撥人知道,畢竟朝廷搞刺殺這一套實在不大光彩。

當初決定回老宅隻是因為江南水土養人,加上明月在這兒,好給夏侯瀲想法子治病,也是為了避開京城找個清靜地兒整理戴先生的書稿。大概連謝驚瀾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曾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奸宦現在成了遠近聞名的傳奇大孝子。

夏侯瀲是徹底默默無聞了。朔北官僚吸食極樂果是一個巨大的醜聞,為了掩蓋這事兒張昭和沈問行銷毀了所有關於七葉伽藍的文書檔案。沉寂了三年,他的名號早被江湖上的後起之秀蓋過去了。再加上南京離京城太遠,他和謝驚瀾那檔子旖旎掌故隔了重重山水傳不過來,外頭人隻當夏侯瀲是謝驚瀾的家仆。

謝府其他院子都封起來了,隻有秋梧院和後花園還有幾個小院開著。夏侯瀲回到院子,脫了上衣站在水井旁邊往身上衝水,稀裏嘩啦澆三遍就算洗了三遍澡了。身上淋淋漓漓滴著水,回屋裏擦幹換身衣裳,八仙桌上放了一碗他的補氣藥湯,他一捏鼻子全灌了,到廚房問謝驚瀾哪去了。

蓮香一麵切菜一麵道:“少爺去城外挑揀木材了。”

“挑木材幹什麼?咱家自己刻字兒?”夏侯瀲倚著門框道,“興業書坊的老板不願意刊戴先生的書稿麼?”

“是啊,說掙不到錢。先老爺還在的時候咱家不是有修文堂麼?活字兒還存著呢,昨兒揀出來看還是新的,少爺說幹脆就咱家自己刻得了。”

也好,起碼不用跟那些老板扯皮。夏侯瀲“哦”了一聲,拿了一把瓜子在家裏瞎溜達。

謝驚瀾回來隻把秋梧院好好拾整過一番,其他地方都沒來得及修。望青閣上的木漆掉了許多,立柱上斑斑點點,雖然打掃過,因為平常沒什麼人來,還是有一股灰塵味。煙波池倒還是原樣,風平浪靜,一麵鏡子似的徘徊著天光雲影。夏侯瀲往岸上看,疏疏落落的矮樹中間掩著一條小徑,當年他和謝驚瀾在那裏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