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離殤 17 刺股之痛 上
蕭瑉想到這計策淺白,本是瞞不住人,何不大大方方地表示出來。當下說道:“難道龍將軍還怕在下的酒量。”
“肖玉!”燕前塵沉聲喚道,他的眼神極不讚同,簡直是胡鬧,她的酒量根本就碰不過龍將軍,何必自取其辱。
隨著那一聲召喚,他看到一雙清亮明澈的眼睛緩緩地轉了回來,絲毫看不出沾染了酒意,似乎這擾攘紛雜塵世中唯一安靜清醒的明眸,溫柔穩定地看向他,告訴他,要相信,要相信。
他原本想要阻止,可不知為什麼,張口卻變成了“你就幫本王好好陪將軍幾杯。”
“臣遵命。”蕭瑉輕聲回複,彎彎的嘴角掛上淡笑,燕前塵心中驀地一動,他怎麼了,難道真的受了那眼睛的蠱惑,相信憑她就可以灌醉龍將軍。
蕭瑉覺得全身都在火燒火燎,可頭腦卻奇怪地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塵封已久的一些畫麵原本在記憶裏褪了顏色,此刻卻在腦海裏一幕幕地重現,壓抑不住的情緒浮上心頭,讓她悲喜交加,想要又哭又笑。
而另一個她又分明瀟灑端坐在酒席之中,高談闊論,飲盡美酒。
龍將軍初時判斷這文弱書生的酒量不過尋常之輩,便是再好些,也不過一般武夫的酒量,卻想不到那瘦弱的身軀,第一杯喝酒難過如飲毒藥,第二杯喝酒戰戰兢兢如飲沸湯,第三杯慢慢吞吞如飲苦茶,多喝了幾杯之後,竟然飲酒如飲水,似乎徹底適應了那燒烈的感覺。
初時龍將軍還抱著一點看笑話的態度,喝著喝著,已是真正開始貪杯,漸漸也有些醉意。
蕭瑉感到自己在分裂,一個她覺得飄飄欲仙,迷迷蒙蒙地快升上天堂,另一個她卻覺得痛苦不堪,頭痛欲裂,嗓子如火燒,四肢百骸也被一股難受的火熱控製著,燥悶難忍。
一個她,冷眼見世間事看得無比清透,隻覺得對萬事灰了心腸,另一個她卻升出雄心壯誌,要救小憐救阿白,救天下黎民蒼生。
她知道自己已經醉了,醉到隻能假裝清醒,隨時隨地,她都有可能向後仰倒,任別人千呼萬喚猶然不醒。
而她不能醉,她不是在喝酒,她是在打仗,哪怕實力相差再懸殊,她也是在打仗。她醉了,就輸了,可是她不能輸,她已經輸了太多次,從今之後,她一次也不能輸,她再也輸不起了。
她拚命地使大腿處疼痛加劇,直到疼痛裂骨,讓自己的意識因疼痛清醒過來。
而龍將軍卻真的有些醉了,他以箸擊碗,唱和道:“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他的語調不勝悲涼,一代名將最不能見得就是家園被侵,有心無力,飛將軍李廣威震敵名,而他可還有那一日。
蕭瑉等他唱完,也是學著他的樣子,唱起王翰的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老一少,都已有醉意。
兩個人頻頻舉碗,相碰之後,一飲而盡。
一老一少,都心有不甘,一樣淒涼。
老者是名將白頭,苦無征戰報國機會,而少年是身世飄零,哀歎沙場亡魂,一老一少,兩樣心腸,一男一女,兩樣心思。
座中眾人此刻真的看出兩人已醉,不會生出大的風波,繼續依香偎玉,飲酒作樂。
蕭瑉環顧四周,隻覺得人生如夢,更是附和龍將軍放聲大唱:“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龍將軍向著蕭瑉醉眼笑道:“好,好啊,老夫今日交定了你這個小酒友。”隨即哈哈大笑後,趴在酒桌上沉沉睡去。
他先醉倒了,那麼她贏了,一念即起,她已經身體向後直直地摔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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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前塵被眼前景象深深一震,他墨瞳如漆,沉沉地凝視著蕭瑉大腿外側深深的傷處血流不止,隨即袍袖狠狠地一甩,奢華尊貴的臥房內除了蕭瑉所躺的雕花床,其他梳妝台木櫃等家具隨著那突發的勁力碎如齏粉,順著燕前塵袍袖的方向,紛紛地砸在牆壁之上。
兩名跟在身邊侍候的侍女從來沒見過燕前塵如此發怒,隻覺得在撲麵而來的勁風中難以立足,慌忙跪倒,哀聲連連請王爺息怒。
燕前塵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怒氣攻心,竟然不由在袍袖中施展了內力,以物泄氣。
他麵色作緩,趕快讓侍女去拿最好的金瘡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