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核桃鐵錘（六） 玉碎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現在衛三寶他居然說出“還‘生死相許’呢”這樣的話來了！除了嘲笑、戲弄、羞辱，還有什麼！真是無恥之極！
李官勝覺得，自己的衣服又一次被剝光，還被押著當街示眾。
其實，李官勝想錯了。在這之前，衛三寶也確實為他保守秘密，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包括他的幾任女朋友。因此，“生死相許”這四個字，也隻有李官勝和衛三寶兩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別人哪裏聽得出是什麼意思？李官勝大可不必羞慚和氣惱。更何況，這個秘密，李官勝自己都不能保守，他又怎麼能夠強求衛三寶為他保守一輩子？所以，自己的秘密，千萬千萬不要交給別人保管。因為秘密一旦離開自己可以控製的範圍，就不再是秘密了。
衛三寶卻沒有發現情況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繼續指著李官勝的鼻子，繼續喋喋不休地數落李官勝：什麼性格內向啦，什麼生活散漫啦，什麼依賴性強啦，什麼連朋友也不會交啦，什麼連話也不會多說幾句啦，什麼一天到晚隻會賴著他們三個啦，……。
李官勝越聽越氣憤，越想越氣憤，滿臉憋得通紅。他毫無征兆地抬起右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就重重地落在衛三寶的左臉上。
衛三寶當場愣住了，先用左手捂住熱辣辣的左臉，然後又把右手蓋在左手手背上。他那平時能說會道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自詡為“柳條媚眼”的那雙小眯眼也瞪得圓圓的。
他實在不敢相信，平時看起來笨手笨腳又木訥的李官勝，出起手來原來也可以如此迅速。
一向爭強好勝的衛三寶當著馮致遠的麵吃了一個大巴掌，他哪裏肯罷休？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馬上就與李官勝對打起來了。
馮致遠一個人無法將扭打著的兩個人扯開，眼看著他們都動了怒氣，越打越凶，便大聲呼叫求援。對麵和隔壁宿舍的幾個男同學聞聲跑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他們分開，然後又把罵罵咧咧的衛三寶拖走了。緊接著，馮致遠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攤了攤手，也走了。
李官勝又是羞愧又是氣憤，滿臉憋得通紅，咳咳咳地連續咳嗽。他拿起平時喝水用的玻璃杯，走進衛生間，接了半杯自來水，狠狠地喝了幾口涼水，然後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書桌上。他心頭的怒火沒有被涼水澆滅，還在熊熊地燃燒。
怒氣讓他呼吸不暢，他直喘粗氣，繼續大聲地咳嗽。
這一串咳嗽聲立即讓他想到，他這樣一個堂堂正正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卻因生了傳染病和其他原因而無法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不要說回報父母和姐姐們，更不要說出人頭地了，連自己的生活問題都無法解決。而所有這一切，他隻能獨自麵對，根本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訴說。
他想到為供他讀大學而負債累累的父母和姐姐們，想到他們對自己寄以的厚望，他的內心充滿了愧疚和失望。
此時的李官勝，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滿懷的愧疚無處傾訴，滿心的失望無處訴說。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壓力使他無法承受，讓他變成易燃易爆的危險品。
他隨手抓起玻璃杯，以扇衛三寶耳光的速度，咬牙切齒地砸到窗戶上。
隨著“乒”的一聲脆響，玻璃杯碎了，玻璃窗也碎了。玻璃碎片紛紛落下，大多數跌到窗外去了，小部分跌在房間內，有一小塊碎玻璃飛過來打在李官勝的額頭上，他渾然不覺。
隨著玻璃杯和玻璃窗的破碎，刻在李官勝心頭的那個“忍”字，終於還是被打碎了，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那脆弱的心靈本來就不堪一擊，正如那容易破碎的玻璃杯和玻璃窗。
他隨手拿起一張馮致遠買回來的舊報紙，一邊惡狠狠地撕扯，一邊惡恨恨地低聲罵道：“我叫你冤枉我，我叫你冤枉我!”很快，地板上就灑下一地大小不一的報紙碎片。
第二天即2月13日中午，李官勝到第三學生食堂打飯。他排隊打了四兩米飯，一份紅燒茄子，還有一份向往已久的紅燒排骨。他實在太餓了，隻顧關心眼前的美味，根本沒有想到別人對他買的這份飯菜會有不同的看法。
何必站在另一個隊伍裏等候打飯，他陰陽怪氣地說：“哎喲，紅燒排骨啊？獲得住宿費減免和生活費補助的學生居然也吃得起紅燒排骨啊。你們說，是不是呀？”
盡管食堂裏的人不多，李官勝卻仿佛聽到了哄堂大笑，他恨不得當場就把飯碗砸到何必的臉上。
可是，他實在太餓了。他已經連續兩天每天隻吃兩餐饅頭，現在不要說肚子裏沒有油，連水都沒有多少了。如果把飯菜砸了，他今天就要再餓一整天了，身體的生理反應同樣摧殘著他的神經。雖然尊嚴受損，而且還必須忍著心裏的疼痛，但起碼他還活著，誰叫他人窮誌短呢。李官勝把牙關咬得咯咯直響，端起飯碗，低著頭離開了食堂。
李官勝關起宿舍門，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宿舍裏，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一頓豐盛的午飯。
寒假前期打工掙的那點錢隻夠最近一段時間的夥食費。想到自己還有助學貸款、兩千多元的住宿費和一千多元的書籍費沒有著落，又不好意思問家裏要錢，他心裏十分鬱悶。
雖然學校對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有一定的照顧，但那僅僅限於在校期間，包括助學貸款在內的所有費用都必須在畢業之前還清交清，否則就拿不到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什麼時候結清所有的費用什麼時候才發放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以目前大學生就業的嚴峻形勢，即使學好了數理化，還不如有個好爸爸。本來就沒有好爸爸，加上身體有病，如果再沒有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叫他李官勝怎麼去找工作？其實，像他這種情況，即使拿到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能不能找到工作還真是很難說。在我們的身邊，大約沒有幾個人願意與一個肺結核患者共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