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千塵無心再說什麼,或者是做什麼,早早地上了床。

可是宮離的模樣,還有他麵對自己時毫不畏懼說出的“繼續選秀,讓她們繼續生…”,一直縈繞在千塵心頭,攪得她心煩意亂,不得安寧。

枕邊人已經上了榻,殷司也沒有在外頭逗留,早早換了寢衣上了榻,見千塵側臥著,也不由得挪到她身邊,支起腦袋瞧著她。

千塵哪裏有心情看看殷司在幹啥,她心裏全是宮離。

殷司見她一會兒歎氣,一會兒掉眼淚,眼珠亂轉心神不寧,心裏不由得跟著歎息起來——饒是聰明清醒如千塵,也會被兒孫所擾。

《好了歌》裏唱: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人啊,最終的牽掛便是子孫後代。

這是最大的牽掛,也是一個人最大的軟肋。

宮離並非千塵親生骨肉,而是她的親妹妹,千梔和原本給千塵準備的女婿——陸笙的兒子。這孩子是藥族萬年一遇的天才,也是千塵一手帶大,正兒八經養大的孩子。

期間他的師父曾經有顧清連、姬青、然後便是千塵。這孩子擁有前所未有的紫色魂火,這種魂火在藥族的傳說中,僅次於金色魂火,在藥族的曆史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青色魂火以上的人。

可是這個原本屬於傳說的存在,出現在了宮離身上。

這是個煉藥的天才。千塵一邊教他煉藥,一邊讓來自五月盟的理 政高手何蕭學習治國。

可謂是寄予厚望。

宮離幾乎從來沒有令她失望過。

在此之前,發生在宮離身上,最嚴重的兩件事,一是這孩子想不開,非要當個罪子;二是他無意間得知自己的父母為千塵所殺,出走之後反而被孫萇擄去了。

這些都不要緊。

可是現在,這個一向讓她省心的孩子,或者說他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他變得草菅人命,禽獸不如…

千塵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亦或者,他生性就是如此?

不,千塵不相信。

這孩子哪裏是那種生性邪惡的人啊!

一定是…一定是自己逼得太狠了,他還小,當然不想成家…

千塵努力說服這自己,可是她發現這樣的說法實在是蒼白無力。

不想成家,就是把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當成生育機器,還把人殺了的理由嗎?

這孩子,到底有多少事瞞著她?

千塵越想越覺得煩悶,她翻了個身,結果卻正好對上殷司的眼睛。

“…”

無話可說。

千塵歎了口氣,又打算翻回去,卻被殷司攬住了身子:“阿霽,既然不想睡,何苦躺下呢?”

“唉,不躺下,還能做什麼?”千塵垂下眼睛,“難不成去看那個不孝子孫跪祠堂嗎?”

“他已經大了,該教的道理你已經教給他了。”殷司也不輕不重地歎了口氣,“俗話說得好,兒大不由娘,哪怕是寧兒將來沒有走正道,隻要我們盡力教過他,那是他天性使然,也怨不得別人。阿霽,你不能要求什麼都在你的掌控中。”

“我已經不求他將來如何了,我隻希望他做個善良的人。寧兒也是。哪怕他笨些,拙些…隻要正直善良,我也就滿意了。”千塵頓了頓,又擦了擦眼睛,“也是,我自己都不是什麼善人,怎麼拿善良來要求後輩…”

“阿霽,別難過。”殷司道,“阿離會是個優秀的君主,而君主…或許並不需要善良。”

“…我以前一直教他勤政愛民。”千塵抬起眼睛望著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看來我都白教了。”

“他隻要學會選擇最有利的就可以了。”殷司的聲音很溫柔,隻是話語並不如此,“一個精明的君主,絕對不會把自己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的。你要相信,阿離是精明的。他或許會殺死自己的兩個妻子,卻絕對不會殺言官忠臣…隻要他不出格,你便不要要求他事事俱全了。那孩子也很累吧。阿霽,你做帝君時,應該也很累吧?”

被他這麼一勸,千塵又緩過一口氣來。

“很累。不過…沒有你累。”千塵鑽進了他懷裏,“阿雪,你又說服我了。…我,隻要阿離不出格,我不會再管他了。”

“可是你管的對。”殷司想了想,又肯定起她來,“這樣的事必須管一管,否則那不真的無法無天了?讓他知道你在看著,不能任由他胡來,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