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蓮你愛吃嗎？有人不是很喜歡它的味道，可喜歡吃的人聞起來卻是香的。”水果超市裏，韓悅低頭選著調酒要用的西柚，陳浩在一旁突然說道。
“怎麼了？”陳浩看著盯著自己的韓悅笑著問：“不喜歡榴蓮？”
“你……”韓悅欲言又止，轉而又低下頭去揀西柚：“那就挑一個吧。”
“榴蓮會上火，搭配山竹才好。”陳浩挑了一個大丁，又去挑山竹，全不知他身後的韓悅捧著西柚呆呆地望向他。
“榴蓮會上火，再買些山竹吧！”韓悅仿佛看到張延穿著籃球衫穿梭再一簇簇的水果中，不禁有些感懷，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買這麼多，怎麼吃得完？”韓悅拿出一瓶龍舌蘭，看了眼流理台上的水果。
“你該多吃水果，我看你冰箱裏就微波食品多。榴蓮是水果之王，營養很全麵。”
“榴蓮胖臉的，我不敢多吃。”韓悅利落地洗淨西柚去皮打汁，又找了淺碟盛細鹽，一切在她那裏都井然有序。
被韓悅趕回客廳的陳浩剛坐下就留意到對麵單沙發上的一抹銀灰，走過去拿起，竟是閣樓上的那本《紅樓夢》，隻是書簽換了地方。這書半舊，甚至舊了更多，陳浩心裏料定她是常看的。把書仍放回去，陳浩坐著看咖啡桌下麵的小布藝整理盒，遙控器、眼藥水、原子筆、留言簿……各種小玩意有序地分布在小格子裏，還有一本《北回歸線》，沒有書皮，很新，也有書簽，夾在近尾聲的地方，卻隻是一張超市購物小票。看著那做了書簽的小票，陳浩微微皺眉。
“西柚太多，一個不小心調成了瑪格麗特。”韓悅拿著一個托盤出來，上麵一個大大的透明雪克壺，兩個小盎司杯，一小盤蜜瓜，一小盤魷魚絲，周到精致。
“那就讓我嚐嚐你的瑪格麗特正宗不正宗！”陳浩站起身接過托盤，放在小咖啡桌上，欲拿起雪克壺倒酒。
“我來吧，”韓悅搶先拿起，隻給陳浩倒了小半杯：“你試一下。”
“嗯，爽口，相當不錯！”隻喝一口，陳浩就知道韓悅這可不是第一次調酒，瑪格麗特的酒精濃度遠低於鹹狗，她這個小酒鬼，不會不知道，想到這，陳浩嘴角現出一抹笑意。
“那你喝完，我給你倒滿。”韓悅坐在對麵的小軟墩上，先把自己的酒杯倒滿，隨手拿起魷魚絲吃著。
“悅悅，你想說什麼吧？”陳浩覺得有些不妙，不過還是一仰頭喝了杯中的酒。
“沒有啊！”韓悅端起自己的杯，笑盈盈地：“不過，要說有話說，我倒想起幾句……”
當韓悅的手機憨憨地唱起“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她習慣性地猛坐起來，撲向浴室。待她叼著牙刷看了眼鏡子，倚在門口的人讓她差點把牙膏都咽下去。這幾日天天如此，可到如今，她還是在早上起床時忘了家裏還有一個人存在。
“睡得好嗎？”陳浩嬉笑地看著杏眼圓睜的韓悅：“你起床的方式可有待加強，這樣會爆血管的，不知道？”心髒不好的人清晨很容易猝死，韓悅那樣猛地從床上彈起來他真是不敢苟同。
“你，你給我出去。”仍舊叼著牙刷，韓悅滿臉通紅、口齒不清地向外推著陳浩，一把關上了浴室門，還‘哢’地擰了鎖。
陳浩看著門笑著搖搖頭，上了閣樓，那裏還有一個浴室，韓悅給他專用，也就是說他要自己打掃。
酒有時是個好東西，那晚，韓悅借酒說出想分被子來睡，而他，則成功地讓她放鬆下來，逐漸領略閨房之趣。當他知道韓悅第一晚隻是因為習慣而睡不著，心裏的大石突然就放下，長日心堵的感覺也自然煙消雲散。
拿起手盆旁邊的琥珀色瓶子，他笑著緊緊握在手裏。
“用這個吧，你怎麼連須後水都沒有？”那是韓悅第一次在他臂彎裏醒來的日子，當午後的陽光泄進星巴克，韓悅漠然地從包裏掏出這個扔給他，他才知道方才在商場裏，她消失的那幾分鍾去做了什麼。
“呦，王書記，怎麼親自帶小阿姨來買菜？怎麼？今天家裏有客人？這麼豐富，肯定是嬌客。讓我猜猜，兒媳婦來，我說的沒錯吧？”早市裏，一個中年女人滿臉堆笑地拉住王迎說話，兩人身後都有個樸素的年輕女孩，女孩對望著，麵無表情。
“不是，就是想買些螃蟹，怕小周挑不好。”王迎像隻高傲的白鵝，脖子和背挺得直直的，語氣卻很親熱。
“是，是，螃蟹可得挑好了，不然出問題的。那天我去區裏，看見你那未來兒媳婦了，小人兒長得漂亮，聽說在單位可討人喜歡了！”
“哦，還行吧，單眼皮還吊眼梢，不過家裏情況不錯，父母都本分。小浩也不小了，總得找一個。請帖收到了吧？到時候去啊！”
“收到了，一定去，一定……”
“這麼多啊！”韓悅遲疑地看著眼前的一大青花瓷盤的餃子餡，小聲問道。
“這還多？家裏多少張嘴你沒算過？”
“可我什麼時候……”韓悅話沒說完，王迎已經搖搖地出了廚房。
“包得完。”韓悅小聲嘀咕出沒說完的話，轉身繞到桌子一邊，移開一張椅子坐下。包了幾個，她發現坐著包胳膊要舉太高，便重新站了起來。
韓悅獨自在家，偶爾興起會包上幾個餃子，買十幾個餃子皮，一小塊精肉加蛋打泥，放上蔥薑、香油和一小撮鹽，半個小時就可以吃到嘴裏。那時候她是快樂的，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痛恨餃子。
王迎一個電話，連部長都讓步，叫自己提前下班，一進門，迎接她的便是放了假、興高采烈出門的小阿姨和一條圓點點圍裙。整個下午，韓悅不知道是被那圍裙上大大小小的圓點搞暈，還是被王迎的呼來換去搞迷糊了。此刻，王迎終於不在身邊，可這大大一盤餃子餡，讓韓悅深刻體會到49年以前老百姓渴望自由的心願是多麼熱切。
兩條腿輪換著放在椅子上，韓悅鼻尖已經開始有汗。她覺得廚房有些悶，可還是沒去跟客廳裏看電視的王迎說。
“呦，你們兩個怎麼一起回來的？”有人按門鈴，王迎去開門，韓悅聽到了陳浩回答的聲音：“大哥去我那裏拿後天他們單位的菜單……”
“你回來了。”聽到腳步聲，韓悅抬起頭，她其實不願意抬頭，因為覺得有些氣悶、有些頭暈目眩，可她覺得她該打聲招呼的，讓他在母親兄長麵前有足夠的麵子，那，是她的義務。
可她撞見的不是陳浩的臉，卻也不是陌生人。
韓悅張張嘴，想說“天呐”，可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覺得眼睛前麵一團模糊，腳底像踩了棉花。
“悅悅？”去廚房拿飲料的陳天怎麼也沒想到會這麼猝不及防地見到韓悅，見她站不穩，立刻去扶。那輕軟的腰肢在麗江、在大理、在西雙版納……他曾無數次地想圈上去，卻在今天突然實現。陳天有些顫抖，他懷中的人還是讓他心動不已，卻已經是萬萬不可心動之人。
“媽你幹嘛讓她包餃子？”陳浩帶上房門回了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壓低聲音說道。
“小周放假了。”王迎斜著腿，有些不悅，可一想起韓悅的臉色，又有些心虛。
“不早不晚放什麼假？”陳浩不自覺地抬高了音量。
“老三，怎麼說話呢？”陳天道。
意識到自己失態，陳浩坐在一邊皺著眉頭，不再言語。轉念想起大哥扶著韓悅緊張問候的樣子，他又霍地站了起來，開門回了臥房。
“你就躺會，怎麼起來了？”看到韓悅正要下床，陳浩柔聲問道。
“又沒怎麼樣，躺什麼啊！”韓悅知道自己闖禍了，想拉近和本就不喜歡她的王迎的距離，如今注定是比登天還難了。可困擾她的還不隻這個，她不斷怪自己笨，陳天，陳浩，那時候她就知道一些陳天的信息，為什麼從來沒把這兩個人聯係起來？
“過來躺著，你現在出去也是幹坐著大眼瞪小眼，不如等我奶奶回來。”陳浩拉住要開門的韓悅，笑著說道：“跟我說說，下午都幹什麼活了？”
“怎麼，都忘了？還是幹得太多，想不起來了？”見韓悅隻盯著自己不說話，陳浩笑著逗她。
“我……”韓悅剛想說話，有人敲門，陳浩擺了擺手，站起身去開。
“弟妹，怎麼樣，好點了嗎？第一次見麵就這麼驚心動魄可不好啊！你好，我是小浩大哥。”陳天在離床邊很遠的地方站定，微笑著說道。
“想什麼呢？大哥跟你打招呼呢！”
“哦，你好，大哥。”在陳浩的催促下，韓悅擠出一抹笑容，問候道。
“這餃子像元寶似的，丫頭，真是你包的？”晚飯桌上，最活躍的要數陳老太太，其他人都沉默寡言，低頭吃菜。
“不回來住？”眾人散去，王迎追至玄關，悄聲問陳浩。
“媽，我去張銳那。”陳浩滿臉堆笑，似在補償下午對母親的不敬。
“得了吧，早上讓她給你做飯，別空肚子去公司，知道嗎？”
“媽，你忘了你兒子是幹什麼的了？還能餓著？”
“那能一樣嘛，不做飯，要她幹什麼？”
“是是，她不做我打折她腿。”
“你呀，我算是白養了，你最後一句有本事大聲點說。”王迎撲哧一聲笑了。
“媽……”
“得了，別膩歪了，快滾蛋吧？”
那個女子，一直望著她，倒退著漸漸遠去，消失在夢境中，韓悅想用手去握住，不要她離開，可仿佛鏡花水月般，終是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