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閉目養神一臉安詳,我也忍不住昏昏欲睡了。我輕輕拉拉他衣服,假裝無意地問了他最後一個疑惑:“你今天上午也去做實驗啦?”
“先去找了在外麵的一個同事,和她說了些事情,後來就回實驗室了。”
“哦。”我短暫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敏感和多疑,但實在耐不住一上午身心勞累,很快便在他肥皂和消毒水味的懷裏睡著了。
很多年後我回想起這個有些悶熱的午後,如果我能擁有上帝的力量,回到那個客廳裏,光線充盈浮動,盆栽的葉子在安靜地搖晃,穿堂風來了走,走了來,我看著沙發上安心熟睡的我,和摟著我的年輕俊逸的程一風,我想,我一定會淚流滿麵,不能自已。
如果當時的我有上帝視角,能看見所有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我想,我們的結局一定不會是那樣。
比如說,忍著困意,理清所有發生在我和程一風身上不合理的事情,一件件掰碎了問他,刨根問底,拆穿謊言,直擊真相。
比如說,堅持去程一風的實驗室看一看。
比如說,在喬洛高三第一次劇烈胃痛的時候就不顧一切拉他去醫院檢查化驗。
喬洛捏著一張薄薄的紙,從人來人往的醫院大門走出來。外麵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擺水果攤的小販在轉角處吆喝,出租車司機守著醫院大門招徠乘客。陽光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明明和他來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卻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變了。
他在沒有溫度的陽光下困難地呼吸。
是誰的手把世界翻轉了過來呢?
在醫院門口,他停了下來,仰頭看著天上亮堂堂的太陽。陽光劈頭蓋臉地鋪在他的金色頭發,和他年輕精致的麵龐上。
走過的女孩子紅著臉拿眼睛偷偷瞄他,扭頭和同伴竊竊私語。
他如落魄的詩人一樣呆呆地站在洶湧的人流中,大家都在大步地向前跑,而他,無法再前進了。身體的力氣從某個破洞流瀉而出,好像有一隻巨大的針筒插進他的軀體,緩慢抽、吸,把他吸了個一幹二淨,空留一副無用的皮囊,在風裏空蕩蕩地搖晃。
腦海中浮現母親最後的畫麵——梅雨季,已經連續下了兩星期的雨,鉛灰色的雲慘淡地低垂著。散發著黴味的病床上,母親幹瘦的手無力地抬起,扶上年幼的喬洛小小的臉。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龐,他哭著叫:
“媽媽!媽媽!不要離開我……”
那時母親已經很久無法進食了,蒼白的臉上隻剩一層褶皺的皮。母親吃力地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不要哭……阿洛……你要健康、快樂地長大,活到很久很久……”
媽媽,我……
扯起嘴角,他嘲諷地笑了一下。那個笑很無力。
他也不知道是想嘲笑誰,嘲笑自己,還是嘲笑命運。
手裏被汗水浸得軟塌的報告單被揉成一團,輕輕一投,紙團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不偏不倚地落進了綠色垃圾桶。
耶,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