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個早上該是一覺睡到自然醒的。霜晚忿忿地起床,勉勉強強梳洗齊整,三分厭倦七分慍惱地跨到檻外。半闔的門擋住去路,也被她大力甩開。

一出門撞見虞平丘。那平素斯文閑雅,笑起來還同小狐狸有七分神似的先生此時也沒了好臉色,隻差把“色難”兩個字用墨筆寫在腦門上昭告眾人。

“怎麼了這是?”霜晚還懵著,低聲問一旁的書翠。“大清早把人喊起來做什麼呀?”

“內藏庫少了四百七十兩紋銀,”文嘉懿沒好氣地接話,“貴妃娘娘一口咬定是咱幾個多花了錢款,陛下怪罪起來,責備咱們花用鋪張,下令次月扣還,怕是到時候常例都剩不下幾文了。”

“啊?”虞平丘驚得下巴險些掉在地上。瞥見一旁霜晚神色冷然,立刻收了聲。在這深宮之內,他是霜晚唯一的倚仗,可不能就此亂了陣腳。

“我可記得這月裏,渡月軒可並未添置些什麼大件兒。”霜晚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像是數九寒天裏結滿冰的池麵,叫人看了唯恐閃避不及。

“我得去找皇父說個明白。”霜晚愈想愈氣,索性不管不顧地拔腿向外跑去。

“先等等!”虞平丘伸手一把扯住霜晚,“你無憑無據的,陛下又在氣頭上,你若是能同他講明白理,”白皙修長的手指賭氣似的指向桌上的琺琅彩瓶,“我把這花瓶吃下去。”

“咱們同人家理論,得師出有名。”虞平丘繼續開導霜晚,一麵吩咐文嘉懿,“你,去把賬本拿來。這個月吃穿用度,從頭明算賬。”

“本月常例錢共計一百六十兩。”朝雲念道。

“南巡送行製新衣,四十兩。”

“購買血燕,五十兩。”

“脂粉花費,三十二兩五。”

這錢款花用,比起其他幾處宮裏儉省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虞平丘幾乎是本能地察覺到事有蹊蹺。一抬頭,正對上霜晚的疑慮目光。

“內藏庫主事的是哪個?”虞平丘問道。

“按職分,應當是端嬪。”文嘉懿答,“不過端嬪她出身不好,識字不多,因而實際調撥記錄都是由女官代勞。”

好。霜晚重重一點頭。揣上賬本便大步流星向外去。

內藏庫。

“賬呢?拿出來。”虞平丘懶得同值守宮女費話,嚴聲厲色地催著,仿佛她若稍有怠慢,便能將她活吃了似的。

掌事女官湘嵐,看上去倒像個麻利人兒,此時倒是不慌不忙,抬頭瞟一眼虞平丘,隨手自桌上紙堆裏抽出來一遝厚紙冊子撂在霜晚手裏。“接好。”

果不其然,這內藏庫賬目上記錄的數字要遠遠比渡月軒實得的要豐厚得多。霜晚不用對賬,便曉得其中必然有鬼。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姐姐當初應該是在端嬪宮裏值事的,不是麼?”文嘉懿隨後趕來,和顏悅色地丟出火藥味最濃的質問。

“叫你原先主子來。”虞平丘懶得同她過多纏磨,“我今日便代帝姬當麵問個清楚,渡月軒到底領了多少花用。免得個別心懷叵測的看她年少失母,又沒個利落人撐腰,就騎在她頭上興風作浪。”

“先生?”霜晚望著湘嵐離去的背影,惶恐地直向虞平丘身後躲:這個人好大的膽子,為了幫她出氣,連西宮娘娘身邊的紅人兒也不惜得罪。

“沒事,有阿舅呢。”虞平丘安慰性質地拍拍霜晚手背。

“皇上駕到——”不遠處宮巷裏太監尖嗓一聲吆喝,將在場眾人都驚了一乍。

“該你去了。”虞平丘低聲在霜晚耳邊道。“你們親父女倆,難道還有什麼不能明說的麼?他又這樣念著你娘親。”

“小女向陛下請安。”霜晚搶先一步跪在龍輦前,不卑不亢地道了三個萬福。

“大清早的聚這麼些人在內藏庫做什麼呢?”皇上微鎖了兩道劍眉,似是對霜晚舉措不甚樂意。

“回陛下,”平丘上前一步,朗聲道,“內藏庫記錄出了差漏,渡月軒並未有花用鋪張一事。臣特地帶帝姬前來對賬。”

“哦?”皇上露出一道捉摸不定笑容,“這個女兒朕自幼疼愛,向來疏於管束,本以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這做師父的能擔起訓導大任,怎麼偏偏對她如此袒護?”

霜晚跪在地上,緊張得渾身不住發抖。眼前這人是她父親,萬人之上的大梁國皇帝,絲毫不遮掩其大權在握的威嚴鋒芒。虞平丘是何等人物?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正麵抗辯,隻能是以卵擊石。

“回陛下,教不嚴師之惰,微臣隻是對此事抱有疑慮。據微臣觀察,帝姬並非是鋪張浪費之類,事實查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