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九章一對難題(1 / 3)

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九章一對難題

夕陽斜下。

在霞光漸暗的背景中,幾隻無名的鳥禽,攜著奔波的風塵,嘩啦啦地棲落在了驛道旁的樹上。兩邊,荒林野地,偶有農家的炊煙升起,空曠,嫋嫋。

殷嚀將手裏的最後一捧土,灑在那座新起的墳上,再起身,看向身後的眾人:“周瑜跟你們,就談了這些?至始至終,都沒有問過她?”

眾人相視一眼,無言。

“她說的真對,殘忍。這個周瑜周公瑾,是真他媽的既殘,又忍。”殷嚀回眸看看那墳,沉眉輕道。

“不是殘忍,是你們根本不懂男人。”破,依樹,淡看天邊雲霞起夜。

“哼,這樣的男人,就算懂他又能如何?有膽殺人,卻沒膽愛人!不過是個,心口不一的懦夫!”殷嚀狹著眼,恨恨。

“他,終究是個要立世揚名的人,如果不知進退,不懂取舍,曆史上就不會有周瑜這個人。”殷子楓緩緩接口道。

“你們!”殷嚀不禁惱火:“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哪?!”

“為什麼要同情?既然選擇了愛,無論它能帶給你什麼,都應該自己承擔。”破,繼續看天。

“照你的意思,喬迤她是死得其所,死的正確,死的活該了?!你這個冷血動物!這麼冷血,為什麼不去找個洞穴冬眠哪你?!”殷嚀不禁對著破,怒容相向,旁邊的殷容連忙將她一把扯住,再搖了搖頭。

“對她,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嚀,現在該談談下一步的任務。”殷子楓也立刻轉移了話題:“禿魂島,我們現在需要知道的是,宇文誅為什麼要讓孫權每年清明,去往這個島,究竟目的何在?”

“恩,主人,奴家過去在螭界,倒是隱約聽說過一件事,”掛在殷子楓身上的玩具夢,突然將頭一歪,插來一嘴:“據說宇文家族的人,人人都長有一朵桃花痣,但如果觸犯戒條,嚴重的不但會被剝奪姓氏,還會被逐出家族。每逢遇到這種事,界主就會派大殿總管去往一座島上,采來一種名叫‘詭絲草’的東西,被逼吃下它的人,不但會丟失巫法,還會同時褪掉那個象征宇文家族的紅痣。”

“等等,大殿總管?”殷子楓突然一個扭頭,看向她:“如果我沒記錯,你是不是跟我提過,那個阿婁力,他曾經做過螭界的大殿總管?”

“哇,大阿哥,你這身真是好帥哎,不不不,是好風流好倜儻哎。”殷嚀圍著阿婁力,一邊轉著看,一邊眨著眼,嘖嘖讚歎。

阿婁力披著一件不知被誰抓破的襤褸衣衫,頭發散亂地歪坐在別院中的石階上,一邊頹廢地摳摸著自己身上的血痂,一邊時不時地扔進嘴裏咀嚼,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是嗎?”

“老弟,幾天不見,你怎麼突然長得這麼像棵搖錢樹呢?怎麼就這麼可愛這麼燦爛了呢?”老土也跟著湊了上來。

“是嗎?”阿婁力繼續傻笑傻問傻吃。

“坦白的說,不是,”破冷冷地站在旁邊,單刀直入:“他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螭星麵具的寄主孫權,每年清明都要前往禿魂島?那島上,是不是有一種‘詭絲草’,可以褪掉桃花痣?”

阿婁力的目光陡然一凜,沉吟片刻,忽地垂目一笑:“俺為什麼要回答?”

“你可以不回答,但如果能指點幾句,讓我們順利拿到孫權臉上的螭星麵具,那失去了神器的宇文誅,必然無心再派人,四處追殺你了。不知這個理由,夠不夠好呢?”殷子楓淡淡一笑,負手,立於樹下,十分的挺拔養眼。

阿婁力驀地一個抬眼:“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是朋友,跟你有著一個共同敵人的朋友。”破凝視向他的目光,簡潔而直接。

“……”阿婁力抬著那張布滿傷疤血垢的醜臉,一動不動地與破相視,半晌,突然將眼一閉,繼續懶懶地摳起了身上的血痂:“螭星麵具,其性屬寒,每至清明,它的陰氣便會隨之加重,如果寄主到了那天還不脫下麵具,就會被臉上的麵具活活凍死。因此他必須前往禿魂島,吃下‘詭絲’,將麵具卸掉三天。”

“清明?”殷子楓將眉一皺:“我們沒時間等到清明。看來,隻有先去那島上采來‘詭絲’,再幫孫權褪掉紅痣,拿走麵具這一條路了。”

“其實,就算能等到清明,也不易在那時動手,魘月麵具就是在巫針最易脫落的中秋之夜被我們弄走的,這是前車之鑒,宇文誅在清明那三天,必然會加派人手,親自坐鎮,我們想得到螭星,機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殷嚀回眸,接口道。

“等等!”阿婁力目光詫然:“魘界的魘月麵具果真丟了?而且,還是你們盜走的?”

“是。”破抬眼,與他相視。

“呃,那個,俺還有事,先走了一步,諸位就不用送啦。”阿婁力聞聲,幾乎是一蹦而起,衝著院門,心慌不迭逃將過去。

殷嚀和老土卻同時將手臂一抬,撐在門上,攔住,而笑。

阿婁力不禁將醜臉一沉:“俺可不管你們已經偷過和還想去偷的是什麼,總之,別他娘的把俺扯進去!”

“可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殷嚀微笑著拍了拍阿婁力的臉,直視,就像在哄一隻滿眼戒備的癩皮狗。

“俺憑什麼幫?”阿婁力立刻橫起眼來,惱問,嘴裏跟著噴出了一股子血腥臭氣。

“不幫也可以,隻要眼下你能走得出去。”破站在他的身後,聲音,滴水成冰。

阿婁力目光一暗,倏然間旋身展臂,揮手射出幾道迸血如雨的咒影,且在它呼嘯驟起的瞬間,拔地而飛,卻突然間聽聞天上唰地一聲散開,血滴子的割喉利刃已然鮮花般地乍起而開,猙獰著向他當頭罩下,阿婁力立刻將身一扭,掌起黑霧,在險險避過血滴子的同時,將身一隱,裹著團迷人眼眸的黑氣,衝著殷嚀與老土猛吞而去!

此時的殷嚀,已然一掌拍上老土的肩膀,同時如虹飛起,手中的匕首跟著在半空中驀然一劃,避之不及的阿婁力猛地仰頭後翻,幾縷頭發卻已然一斷,蕩失。

不信!他將牙一咬,後仰的雙臂同時一個撐地而推,身子竟如一縷妖煙,直接從老土雙腿之間一蕩而過,老土旋身回轉,張手一片掃地鋼鉤,牽著無數銀絲直追而去,在小鉤鉤住阿婁力衣袍的同時,蛛網般地將他整個人身猛然牽住。阿婁力一聲怪笑,將黑煙倏地一下吸於掌心,於側身揮手中,劈出一片熊熊烈焰,呼地轉瞬之間燒斷銀絲,同時將老土的頭發也跟著燎起了一片狼狽的焦黃,就在眾人被火焰逼得閉目疾退的瞬間,他的人,已自閃電般地欺到了門前。

不想,迎麵一道如雪炸裂的刀光,卻在這時驟然劈來,又在襲入他駭然雙目的瞬間,忽地疾頓,而止。

刹那,一股寒氣前衝,發梢飛揚,倏忽間迷蒙了阿婁力的雙眼。

一把青銅色的圓刃,正閃著冰棱般透明的寒光,止在他醜陋抽搐的眼瞼下方,橫在兩人彼此相視的無言之間。

寧靜,致遠。

阿婁力的喉結,突然一個上下吞動,仿佛正在將對方的絕決與清冷,艱難咽下。

“死,或者坐下來談談。”破的聲音,淡定如霜。

“娘的個呸的!”阿婁力一屁股坐回台階,頹廢地揉了揉亂草似的頭發,再長歎一聲,衝著眾人抬起了眼:“唉,其實,也不是俺不肯幫,那禿魂島雖然凶險,可俺怎麼說也曾被你們救過,這知恩圖報的道理,俺還是懂的,不過……不過眼下,俺正有一對難題,如若解決不了,那俺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你們去那禿魂島上玩命。”

“難題?是不是解決了這對兒難題,你就會帶我們坐船上島?”殷嚀的眼睛,不覺眯起了饒有興趣的點點微光。

阿婁力看看眾人,半晌,方才無奈地點了點頭。

“說吧,洗耳恭聽。”殷嚀眨眨眼。

“十四年前,俺還是螭界的大殿總管,當時有個名叫甄實的人,正位居螭界四大殪者之一,他在發妻病亡之後就一直沒有續弦,膝下養有一雙兒女,不過才三、四歲。記得那年,正趕上有人潛入禿魂島,他娘娘的個洗腳水,也不知那人用的是個什麼古怪兵器,隻聽轟的一聲,轉眼就重傷了甄實,可倒黴的並不是他快要死了,而是在他快死的時候,娘的身邊居然隻有俺一個!於是,他沒有選擇地直接向俺托孤了。”阿婁力心煩地揉了揉頭發,不,是揪了揪:“俺不想答應,可還不等俺拒絕,他就蹬腿走了。沒辦法,俺怎麼說也是條漢子,隻好抱一個牽一個,將那兩個小娃娃托付給了俺在吳郡的親戚,然後,然後沒過多久,俺就被關進了巫靈獄,眼下不是逃出來了嗎?俺就尋思著再去瞅瞅那兩個娃娃,心裏估摸著這對兄妹都已17、8歲,隻要給他們操辦一下,該嫁人的嫁人,該立業的立業,俺就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可沒成想,俺跑到親戚家裏這麼一看,俺的個娘啊!這倆娃娃……唉,隻怕是既立不成業,也嫁不了人,俺心裏這個愁哇……照這樣下去,俺要把他們養到多久才是一個頭?最他娘要命的是,要有一天俺也突然蹬腿了呢?他們又該咋辦……”

“這就是你說的難題?”老土直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掐住了他。

其餘眾人也不覺相視一眼。這,也太沒挑戰性了吧?

“恩。”阿婁力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欲哭無淚地裂了裂嘴,再抬手,可憐巴巴地一抖身上那件被人撕扯成條的衣袍,有些泫然淚下:“這就是我去看望了一趟他們所付出的代價。老實說,俺活到現在,身心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麼殘酷、絕望、血淋淋地摧殘過……俺現在隻要一看到他們兄妹,不知為什麼,就特想自盡在藍天白雲的腳下……”

殷嚀不禁抱起雙臂,頗感興趣地瞅住他,眯了眯眼。

“吱呀。”一扇雙合緊閉,嵌著饕餮銜環輔首的門扉,在吳縣安樂坊的坊巷中,被人緩緩打開。

“舅老爺,”開門的是個頭戴包巾,一襲藍色深衣的家奴小廝。

阿婁力沒有理會他,反倒先心有餘悸地探進頭去,往院裏看了看。

“請舅老爺移步點梅閣,請跟小的來。”那家奴伏首側身,將阿婁力與殷嚀等人讓進門來。

眾人進了那門,卻見宅院內樹木參天,曲徑通幽,時而鬥拱飛簷,時而欄幹畫棟,卻是個富庶人家。待跟著一路步入點梅閣,眾人席坐到位,那家奴方才衝著阿婁力垂目相問:“舅老爺,是現在就見嗎?”

“唔,就讓玉蟬公子先進來吧。”阿婁力一邊吩咐,一邊看看旁邊眾人:“一會兒,不要喝水。”

眾人聞聲相視,莫名其妙。殷嚀哪管那些,正走的口渴,端起杯茶,邊啜邊問:“為什……”

她話問一半,抬頭間,剛剛看到門口,竟忍不住“噗”地一口茶水噴出,跟著幾聲咳嗆,不住地眨起眼來。

隻見一團裹著帛布的碩大肥肉,正覆蓋縱橫在一張厚厚的楠木板上,隨著七、八個暴起青筋的漢子嘿咻嘿咻的抬動,一邊向四周垂散,一邊顛動震顫地勉強擠進屋來。然而,這團溝壑肉壘還隻是個側麵,當它被正麵示人的時候,玩具夢和公公鳥的眼珠和下巴,已經同時掉到了腳(爪)上--抬進來的這團肉,正麵居然比側麵陡然寬闊了三、四倍!

屋裏,頓時一片啞然。

“呃,”阿婁力隻得咳嗽一聲,先行開口:“過來,認識一下義父的朋友。”

那堆“肉”連著木板被人放到了地上,先整個喘動了一下,之後,方才有一顆紮著頭巾的腦袋從肉裏抬起,嗡嗡地吐出六個字來:“玉蟬拜見諸位。”

殷嚀不覺一個閉目撫額。

“大家分個工吧,誰來幫他立業?”殷子楓掃一眼眾人,問。

殷容抬了抬手:“我。”

殷嚀轉了下眼睛,連忙也一抬手:“還有我!”

小涼一邊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玉蟬,一邊側身湊向她,悄悄話:“我說嚀姐姐,這哪兒是人啊,立業?我看他連自己都立不起來!這個事,好有難度的噢。”

殷嚀以手遮唇,無奈地低聲輕道:“想想這家子的基因,男的肥點也就算了,那個妹妹,要是也這麼震撼,要找人嫁出去,那簡直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所以還是選他好了!”

“嚀姐姐,你好聰明噢!”小涼無比崇拜地看她一眼,然後也連忙舉手:“我們三個!我們三個負責他!”

老土這時才回這神來,抽了抽嘴角,再看看一邊的殷子楓和破,心說要不咱們先拜拜觀音許個願?那個妹妹不會比他還恐怖吧?

“放簾!叫玉蝶進來吧!”阿婁力轉頭,吩咐家奴。

眾人麵前,立刻淩空放下一層透薄的紗帳,緊跟著,房門前一陣風起,吹得紗帳頓時間波瀾層層,與此同時,一個翩然若蝶的窈窕身姿已自飄入門內,身隨風起,長袖博帶尚在半空飛舞,而人,則已然旋腰側肢,擺了個花朵落地般的妙曼姿勢。

公公鳥的眼珠立刻從地上彈回了眼眶,同時有口水從喙裏滴滴啦啦地掉了出來。

“不是吧?”殷嚀不禁托起下巴,困惑地眨了眨眼,緊跟著突然歪身湊向老土,笑嘻嘻地撞了撞他:“那啥,咱倆換一下吧,隻要你同意,我就去說服小涼,讓他把那個朱古力小熊還給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