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十六章 螭星流火
晌午,在吳縣東市的蘇河橋旁,大商小販們的身影此時依舊穿梭其中,流動著一片人來人往的繁華熱鬧;在那家酒旗斜挑的小鋪門前,依舊圍觀著一幫好起哄的閑人,在嘻笑中目送又一位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漢子,在那酒鋪裏與那位肥肉如山的胖公子結算了賭帳,再暈乎乎一嘴酒氣地踏出酒鋪,認輸而去。
玉蟬兀自不動地坐在店中,向四周攤著肥厚的層層皮肉,一邊彌勒佛似地笑眯著眼,讓小二關門打烊,一邊摸著串串銖錢,盤算著該給妹妹買身漂亮的新衣服了,誰知,卻在一個無意的抬眼中,恍惚看到了門口倏忽閃過的,一個挺眼熟的影子。
是誰?
一定在哪兒見過,在哪兒見過呢?
玉蟬若有所思的怔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直到打烊的店門緩緩遮住了他,茫然若失的眼,仿佛在某個瞬間,錯過了什麼……
蘇河石橋上,走出了幾步的殷嚀,又一次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家酒鋪。
大阿哥,他們都好著呢,你可以放心了。雖然這對孩子,可能早就已經忘了你,永遠都不會再想起你,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做到了一個男人,能夠為朋友做到的一切……
“好了,嚀,看也看完了,放心了吧?快走啦!”一旁的殷容扯扯殷嚀的衣袖:“我們得趕快了,趕去接人才是正事。”
殷嚀點點頭,再回首看一眼酒鋪,終於,還是跟著殷容決然而去,頃刻,便如雲煙一般消散在了熙熙攘攘的市井之中。
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吳縣城外的一處荒草灘旁,一輛華貴的軒車,在四匹駿馬鼻噴熱氣的喘息中剛剛停穩,便見那車夫將頭上帷帽一掀,落出了一張看似普通,卻暗藏英氣的臉來,卻是西曹令史陸遜。
殷嚀和殷容連忙從雜草堆中現出身來,迎上,與他寒喧一下,便抬手掀開了車前的那副帷幕,卻見長袍布巾的周瑜此時正端坐其內,身側,半躺著一個還在暈迷不醒的華服男子。
“破呢?”周瑜一見殷嚀,不覺怔了怔,再衝她上下一個打量。雖不太清楚破的這位“瘋嫂嫂”為什麼此時竟如此正常,但心裏微一琢磨,似也能猜得幾分。
“他在山上等你們,跟我走就是了。”殷嚀說罷,又忍不住將那暈迷男子端詳幾眼,再問向周瑜:“他就是你們孫權孫將軍?行啊,是怎麼搞成的?”
“在水裏下了藥。差點沒成功,他很警惕,這次為了能迷倒他,可真算是費盡苦心周折。”周瑜看看身邊的人,搖頭苦笑。
“不管怎麼說,迷暈了就行,我們走!”殷嚀從旁牽出自己的馬來,與殷容一起飛身而上。
“等等,姑娘!”陸遜連忙抬手:“這是要去哪兒?”
“一百裏外有座活火山,就去哪裏!”
“為什麼要去哪兒?”陸遜疑惑,同時不由自主地向殷容悄然瞥去,好一個沉靜美麗的姑娘,她是誰?
“因為,”殷嚀看了眼周瑜:“據知情人講,那顆痣其性屬寒,要褪掉它除了詭絲草,還要有很高的溫度來烘烤他的整個身體,逼出他體內淤積的寒氣才行。”
“痣?”陸遜有些聽不明白了,連忙用探尋的目光看向周公瑾。
“我們走!”周瑜也不解釋,毫不猶豫地衝他一個揮手,同時放下了車棚前的那副帷幕。
藍天白雲下,一座堆積千年的火山山口上,此時正飄升著一縷縷熱氣微騰的烽煙。
周瑜與陸遜輪流背負著暈迷中的孫權,氣咻咻地跟著殷嚀與殷容,一路望山而爬。這座活火山的山錐雖然高不過7、800米,但卻十分難行,是由大量噴發而出的黑色岩石和冷卻後的岩漿組成,山上雖也長有零星的綠意,所以放眼望去,依舊是一座荒寂中的深深沉默。
終於爬到氣溫明顯炎熱的山頂,不等陸遜背著孫權伸腰歇氣,眾人便被眼前這座火山口的宏大壯麗給深深地震撼住了,隻見這山頂的邊緣,堆滿了無數不規則的黑色石塊,將整個橢圓形火山口,圍成了一個長600多米,寬300多米的堆積圈,在它的東西兩側,還各有一個熔岩溢出口,眾人放眼望去,猶如置身一個仿佛隕石砸出的巨大天坑麵前,突然覺得自己不過是一隻螻蟻,無比的渺小脆弱。
周瑜看著眼前這片奇景,剛剛按定訝異的心神,便不覺捂了捂鼻子,皺起眉來:“這是什麼味?這麼刺鼻,還越來越濃?”
破與殷子楓此時正並肩站在不遠處的火山口旁,聞聲,側了下頭,淡淡地回他一句:“是火山爆發前硫磺和硫化氫的味道。”
“等等,什麼黃?什麼輕?”一旁的陸遜不禁好奇地連忙探問。
破似乎懶得再解釋,隻管俯下身去,將手放在腳下的一塊黑石上,認真辨別著從上麵傳來的隱隱震顫。
陸遜隻得無奈地瞅瞅周瑜,周瑜也深知破的冷性子,笑了笑,並不為忤,正待要說些什麼,卻見一隻渾身黢黑的鳥不知從哪兒突然間撲楞楞地飛了過來,閃動著紅紅的舌頭,落在了殷嚀的肩上,蹭蹭她:“哇哢哢,主人!你們終於來啦!真是想得人家春去秋來披星戴月落花流水肝腸寸斷七竅流血啊……”
周瑜和陸遜不覺相視一眼,心說這什麼鳥哇,好利索的舌頭。
殷嚀也沒空理那獻媚的鳥,一邊和殷容扶住不醒人事的孫權,一邊看向站在火山口旁的殷子楓和破:“怎麼樣,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要快,這裏不能久留。”殷子楓冒著一股股從火山口中噴出的灼浪和刺鼻的氣味,往火山通道內看了看,再瞅了眼破:“你確定我們能在它噴發之前離開?”
“不能,”破麵色凝重地以手觸地:“我隻能說,它會隨時爆發。”
殷子楓立刻扭頭,看向身後已經穿回男裝的老土。老土和小涼連忙從地上抬過一副竹杆綁成的“井”字架。周瑜眼看著孫權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抬上竹架,不禁有些擔心:“一定要在這裏嗎?我們不能燒些火來烤?”
“用火烤得三天天夜才能徹底驅走他體內寒氣,所以眼下要想最快,就隻能如此。”殷子楓一邊說,一邊向小涼伸過手去:“給我。”
小涼連忙擄起袖子,捏起那根綠幽幽的詭絲草,將它從前臂上小心取下。殷子楓接過那草,揉團,再捏開孫權的牙關塞了進去,旁邊的殷容取出水葫蘆,喂上一口水,隻見孫權喉頭咕嘟一動,已自咽下。
“快點。”破望著越來越多的黑色火山灰從山體的通道內噴飛而出,眼裏的暗霾,漸深。
老土連忙指揮著眾人抬起竹架,將它連同架上的孫權一起向越來越熾熱的火山口上推去。孫權的衣袍立刻被一股股曲扭著空氣的熱浪吹起,嘩啦拉地不斷亂抖。
“我說,怎麼看著跟夜市攤上的烤魚似的?”殷嚀忍不住側過頭去,與殷容悄語。
殷容不禁一笑,正待回話,卻見小涼突然站起身來,一指遠遠的前方,稚氣的聲音竟然急得明顯走調:“快看!那個怪物!那個怪物又來啦!”
眾人聞聲抬頭,隻見遠遠的似有一個人形,正騎著隻碩大的翼士,向這邊淩厲呼嘯著,飛衝而來。
“宇文誅!”破一邊俯身按住腳旁的石頭,一邊在沉眉凝望的同時,吐出了這冷冰冰的三個字。
“我日!”老土一聲詛罵。
“你們壓住竹架,”殷子楓瞅了眼周瑜和陸遜,再轉頭看看殷嚀和殷容:“你們守在這裏,麵具一旦到手,拿上就跑!”
腳下,大地開始加速顫抖。
“岩漿快爆發了。”破抬眼,靜靜地瞥了眼殷子楓。
“拉!快拉!”公公鳥不知何時已悄悄飛下了殷嚀的肩,正自一把拽過玩具夢,附向她的耳朵:“快把肚子裏的那個什麼丸拉出來!”
玩具夢不禁白它一眼:“胡說!奴家怎麼能當著這麼多男人的麵,出恭?”
“屁!你就是一獸,都這會兒了還裝什麼人!也不想想,萬一他們過會兒急了,拿咱們當炸彈使了呢?”公公鳥狠鐵不成鋼地用翅膀撲扇一下她的頭,再,自顧自地站在兩塊石頭之間,將尾羽翹閃幾下,目光凝重地努了起來。
“啊!對呀!”玩具夢猛然想起了阿婁力在海上慘死的那副模樣,不禁一個冷顫,正猶豫著要不要蹲,卻見殷嚀突然一指孫權:“容,快看!麵具要出來了!”
眾人聞聲,連忙放眼望去,果見熱浪中,一層微光正自孫權的臉上飄忽浮動。
誰知這一眼還沒看清,騎著翼士的宇文誅已自一個狂怒疾衝,衝著眾人風馳電掣般地咆哮而來:“好大膽的賊子!敢炸本尊寶島,染指寄主!且納命來!”
那“來”字剛出,一道狂風攜裹著黑霧如潮的咒影,向半空劈下,同時轉眼裂成了數隻黑鬼,在一路猙獰怪叫中,向著眾人兜頭撲去!
破迎身而上,正欲揚飛圓刃,卻聽阿紫在腦海裏驀然沉聲:“別用刀,直接試試碎魂咒!”
不及多想,破聞聲已自出手,但見衝掌而出的白咒,竟將那些黑鬼咒影倏然吞噬,在硌嚓嚓凍結成“冰”的同時,破陡然一個收掌成拳,再反手彈指,震襲!但聽得轟然裂響,一股卷天撼地般的衝擊波隨之狂湧而出,凍結的“黑冰”竟自應聲破碎,於四散飛濺中,散出了一片瀕死前的縹緲怪嚎。
“哇!二叔你好厲害哇!”小涼目光閃閃,驚喜不已。
破也似沒想到般地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想必是澹台吹柳從不使刀,如果他引刀出咒,澹台吹柳的咒力反倒會被刀氣劃破,無法發揮。
“對的!就說麼,我家主人怎麼說也是曾經的魘界界主,她的白咒犀利無比,怎麼可能連螭界的翼士都殺不死!”阿紫暗鬆口氣,連連欣慰。
宇文誅見一擊不中,也自吃驚,將胯下那隻血淋淋了瞎眼的翼士麵頰一拍,那翼士立刻回頭,轉飛而來。
玩具夢見狀嚇得連忙就往石頭後麵躲,在它的心目中,這個曾經的主人完全就是天神,自己本就是螭界的逃犯,如今還站在與他做對的人一邊,已是十惡不赦,若被抓住,此番怎麼受罪怎麼死,那都是活該。
她這邊正自悄躲,卻見蹲守在孫權身旁的殷嚀,突然詫異一把扯住了殷容:“快看!那是什麼?”
正在觀戰的殷容聞聲回頭,卻見一條綠色的“蟲子”正自孫權的鼻孔慢慢探出,再向他的麵部四散、分岔,如幹裂的縫隙一般,越來越多地彌漫開來。
“是那草!”小涼眼尖,立刻叫道:“那草,它、它怎麼跑出來了?!”
殷嚀仔細一看,果然有些詭絲草的模樣,隻是它在探出孫權鼻孔的同時,便自迅速而詭異地分裂散開,如同異形,一邊在孫權的臉上不斷地分岔蠕動,一邊將透明的麵具自孫權的臉上慢慢地,一點點地剝離頂開……
“原來,用炎熱的氣浪烘烤,是為了使詭絲草能像種子一樣快速生長,好把螭星麵具從他的麵皮上頂出來……”殷嚀恍然,剛剛猜測出幾分,腳下卻一陣激抖,火山爆發前的震動,已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