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三十三章(1 / 3)

第三十三章 神醫、鬼交、鎖

晌午的南鄉郡,春意暖暖。

像是聽到了什麼,一個布衣老乞丐抖著胡須,從城門裏的一處角落中抬起了春困不已的老花眼,混濁中,隱約可見一行外鄉人牽著馬,正自步進城來,連忙打起精神,口中喃喃念唱著乞討的曲兒,一邊伸出手裏的瓷碗,一邊衝著他們連連磕頭。磕頭中,剛聽得一聲脆響掉入碗中,還不等他明白過來,這行外鄉人的腳步已然隨得得馬蹄,不急不慢地走過,衣角上飄過的味道中,滿帶著郊野草木的清新。

這些人一定趕了不少的路。

老乞丐邊想,邊看向碗中的那個掉落,瞳孔不覺愕然一個放大,不敢相信地眯起了老眼,湊上去,將那塊沉沉的冰冷舉在陽光底下,混濁的眸中,一片閃閃金光……

金……金子?

連忙顫顫地攥住,再抬起眼時,那些人的身影已然遠遠地走在了通往城裏的那條主街道上……

街道兩邊,皆是桑樹,蔥綠濃密,偶然現出幾間商鋪,裏麵的店主也大都在閑適地歪身打盹兒,街旁,一兩個老婦正蹲在路邊的溝渠前不住地揮杵搗衣,身邊繞著兩三個黃毛小兒,嘻鬧著在樹下拾著掉落的桑葚,不洗就食。

與同伴一起牽馬走在街道上的殷嚀見那些娃娃吮著指頭的可愛模樣,不覺眸光微閃,笑意叢生地湊了上去,也跟著從地上拾起一個桑葚,試著以齒咬破,甜了嘴,卻濕黑了指尖,不禁著學著那些毛娃娃們吮了吮手指,在快樂地眯了眯眼,睫毛滿足地合成了彎彎的一線。

恩恩恩,不錯,味道還真是不錯……

一路沉默寡言的殷子楓恰在此時回過了頭,沉靜的目光,不覺定定地落在了她那吮指而滿足的笑臉上,眸中,倏然閃過了一道恍惚的溺愛,嘴角上,也隨之現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淺笑-----其實,就算她眼下已經選擇了破,又能怎麼樣?就算滄海桑田,就算歲月無常,她依舊還是那個少不經事的嚀,依舊還是需要被你抱入懷裏,輕輕安撫的嚀。子楓,隻要你能夠得到紫嬰珠,能夠讓她活下去,能夠回到現代世界,那麼終有一天,破的敵派身份和殷十七漸漸伸向她出的魔爪,會讓走投無路的她,再次回到你的懷抱,到那時,她的靈與肉,必會重新依附於你,所以,不要急,不要,她會是你的,你和她的糾葛,不僅會在眼前的一生,而且會在此後的幾世……

“師兄,”無意中,殷嚀發現殷子楓的目光正在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還以為他也有些渴了,於是大咧咧地伸過手去,將一顆紫紅的桑葚遞出:“怎麼樣,要不要嚐嚐啊?很好吃的。”

“是嗎?好,嚐嚐。”殷子楓一笑,這幾天來浮在心頭的陰霾,因剛才那突然想通的一念,而倏然消散。於是走過去,卻不接她手上的桑果,而是一把抓過她的那隻手,直接抬到了自己的嘴邊,在她眼裏倏然閃過詫異的下一秒,竟異常從容不迫地低下了唇,將桑葚連同她的手指,驀然噙住,整個過程不到五秒,做的行雲流水,無比自然,卻把殷嚀嚇得驀然一顫,陡地抽回手來,心慌地眨了眨眼,隻覺得自己剛剛被含住的那根手指,竟在火辣辣地發麻……

“恩,很好,味道是不錯。”殷子楓一臉認真,品嚐桑葚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妥。

“是嗎?真的不錯?那我也嚐嚐,哇哢哢……”一路腹饑口渴的公公鳥,見狀不覺跟著滿喙生津,撇下殷嚀,煽翅飛身撲上了一棵桑樹,瞅準那些累累桑果,好一頓狂啖起來。

“看看,這一路顛簸,大家都有些餓了,不如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吧。”殷子楓微笑著瞥向殷嚀,問的那麼自然、尊重,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逾越之處,可殷嚀卻心虛起來,不敢抬頭去看旁邊殷容和破的表情,隻低低地應了一聲。心裏卻亂成了麻:天啊,師兄你倒底是想怎麼樣啊?我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什麼了吧?而且,我和破之間的關係,不是都明擺著說給了大家,說到了當麵嗎?怎麼你……還……這樣……

她一邊忐忑不安地亂想,一邊跟隨眾人,來到一處酒肆中坐下,麵對那一案酒菜,正心煩意亂、食不知味地吃著,卻見殷子楓親自從案上那隻粗灰胎製的釉陶大壺中舀出酒來,再細心地盛入她的耳杯。

殷嚀瞅瞅那酒,再眨眼看了看他,不知為什麼,感覺有一種奇怪的曖昧在那酒杯中蕩漾、等待……

“怎麼了?”殷子楓一笑,望向她的目光從容自然:“喝啊,這種酒又沒什麼度數,味道還不錯。”

殷嚀應了一聲,卻沒有喝,而是下意識地轉目,悄悄地瞅了眼破。

“小涼,你的那隻蜜蜂,是不是已經到了該喂食的時間?”破沒看任何人,隻淡淡地側了下頭,板臉問向旁邊。

“是噢,已經第6天啦,可是兜裏已經沒人參了哎。”小涼撓撓頭,從懷裏掏出水晶盒,隻見那隻早就餓扁了肚子的蜜蜂俠正側睡在裏麵,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哀怨鬱悶。

“附近的藥鋪應該會有,你們吃,我去找找。”破一本正經地從案榻上起身,再突然伸手,將毫無防備的殷嚀一把拽起,冷冷地吐出一字:“走。”

“走??”正在對著師兄夾過來的菜暗暗發呆的殷嚀,冷不丁被他這麼一拽,身子不禁隨之愕然一個側歪,待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然因他手上力度的加大而被扯出了門去,可饒是如此,她被抓的手臂,依然沒有忘記在一迭聲的抗議中來回掙紮:“喂喂喂,我說,我飯還沒吃完呢……等等,你搞什麼啊……放開,放開我……”

破沒有理她,依舊一路前行,可手上扯住的那份冰冷強硬,卻無比清晰地明示了他心中的隱怒與惱火。

看一眼被破半拖半拽而去的殷嚀,殷容垂了垂眼簾,嘴角很是鋒利地抿了抿,再伸出筷子,夾菜,低語:“這才幾天啊,就按捺不住了?大敵當前,破對我們很有用,勸你最好不要再招惹他。”

殷子楓噙了口酒,微然一笑,不語。

“很好,”在將殷嚀一路拉出三十多米之後,破突然一個回頭,猛地用手臂將她逼到了旁邊的一堵坊牆上,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道:“說說看,我什麼時候成喂了?”

“死人臉,你發什麼神經?”

“我知道,煙陌已經把那件事的真相都告訴你了。是,我是沒有碰過她,和她的成親,也的確是個不怎麼光彩的小陰謀,可她跟殷子楓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所以小千,不要試圖用同樣的方法來氣我!!不要玩火!!”

“你!你在說什麼啊!!”殷嚀望著他,恨的一個顰眉微惱:“我腦子再進水也不可能利用他來氣你啊!!對,煙陌是把你假成親的事說給我了,可我心裏盤算的,至多也就是借你這個錯處,找機會再把你壓到下麵,欺負一次而已,哪裏還想過要跟師兄他再有什麼瓜葛?明知道他是你心裏的疤,我怎麼還敢?!!你不會真的以為,經過了這麼多我還會那麼白癡吧?”

破,被她說的心頭一怔,對著她無語地凝視片刻,終於確定了她眼裏那份無辜與惱火的真實,不禁心頭一鬆,將她一把攬進懷裏,閉目輕語:“小千,我是真的怕了,怕你會再做出什麼傻事來,你看不到他眼裏,對你的那份欲望麼?我已經錯過了一次,絕不可以再錯,不可以再給他任何一次機會……”

殷嚀被男人這一暖在懷,自然知道他是太在意自己,太擔心失去,心裏,不禁一片花開似地滋潤香甜,可臉上卻故意一黑,撅嘴吊臉地將他惱恨一推,忿忿然歪頭嗔道:“我看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人家騙也被你騙了,壓也被你壓了……沒想到你……還要這麼冤枉我……”

男人自然聽出了她那嗔怪中,來不及掩飾的小女人才有的撒嬌與得意,寬闊釋然的懷抱,不禁無聲地笑顫起來。

“喂,死人臉,笑什麼笑?告訴你,我是真生氣的啊,真生氣的!!”殷嚀連忙警告。

男人依舊無語,隻是在笑顫中,多出了一份既無奈又滿足的歎息。

“好哇,你還笑?!!再笑!!再笑!!”殷嚀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對方看得通透,臉上實在被他笑得有些掛不住了,靠,這隻色狼,得了便宜還賣乖,都不知道道歉二字是怎麼寫的麼?想罷,恨恨地一把將他推開,就往回走:“你就站那兒繼續傻笑吧,哼,不理你了!!”

“小千……”破連忙一把拉住她。

哼哼,怎麼樣,還得拉住我吧?小樣。

“放手。”殷嚀板起臉,一本正經。

“不放。”破抓得更緊。開玩笑,真要放開了,你這小野貓還不得下嘴咬人?

殷嚀轉了轉眼珠,突然想起了破在古泊村的時候,對自己施過的那個“詭計”,於是一個撅嘴顰眉,佯裝忿忿地道:“哎呀,你抓疼我了!!疼啊!!真的好疼,快放開手!!”

“疼嗎?”破已經從她那雙滴轉流光的眼裏看出了她的小算盤,不禁翹了下嘴角,順從地抬起她那隻喊痛的手腕,在上麵安撫地吻了一下,再抬眼,一臉古怪地笑問:“現在呢?”

殷嚀看看天,琢磨了一下:“恩,好像不疼了。”

就知道。破的嘴角不禁抽翹起來。小丫頭這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可是,可是這裏又疼了……”殷嚀眨眨眼,調皮地指向自己的臉頰。

果然是一隻色女。

破順從地親上她的臉:“現在呢?”

“恩,貌似好多了……”殷嚀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還有哪兒痛?說罷,我一並給你治了。”破一把攬過她的腰,說得懸壺濟世、語重心長。

“呃……那個……這位神醫……”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就在這時,從兩人身後顫顫巍巍,猶猶豫豫地插了進來。

殷嚀和破聞聲不禁一個莫名相視,轉眼向身後看去,卻見一個過路的瞎眼老婆婆正蒼白著頭發,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腰臀,再衝著破的方向,一臉希冀地問道:“這位神醫,老婦這裏也痛了多年,不知道可不可以,也給治下?”

殷嚀和破,相視一眼。

三秒後,街道上突然爆起了一個少女忍無可忍的嗬嗬大笑。

然後,是她往酒肆方向的邊跑邊笑。然而身後,很快便疾步追上了一個滿臉警告,冷冽嚴肅的英俊男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個女人笑成這樣,真的很不雅。”

“嗬嗬嗬嗬……神醫……嗬嗬嗬嗬……其實我並不想跑,而是真的很想看看,你準備怎麼給那位老奶奶治屁股疼哎……嗬嗬……嗬嗬嗬……”少女笑得跑不動了,冷不丁被男人一把揪進懷裏,可還是止不住地笑,笑的花枝亂顫,眼淚都出來了。

“還笑?你這傻女人,”男子強忍著自己也快憋不住的好笑,一個反手將沒跑掉的她雙腕一擒,迎麵推上一棵桑樹的樹幹,緊接著用胸口壓住了少女的背,同時自她的耳後遞去一聲故作沉冷的低語威脅:“再笑,再笑我可就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非禮你了,怕不怕?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喂,你……你個死人臉,臭流氓……快放開了,街上有人的好不好?”少女雖然還是沒能及時止住笑,可臉上,已禁不住跟著泛起了微紅,在破緊擁的懷裏,一個眸光流轉的回首輕罵,鬢角旁,一縷柔軟微卷的發絲,隨之垂下,輕輕的在風中,一蕩一蕩地掃過唇角,掃過一片羞澀幸福的漣漪……

酒肆中,從殷子楓的位置,正可以遠遠看到窗角處,兩人在街樹下,一前一後相抵相擁的緊密身影。

幾片樹葉,隨風蕩下,令他強自冷靜的目光,為之一顫。

倏然垂目,穩穩地把酒,一個優雅地低斟淺噙。

嚀,快樂嗎?那就快樂吧,隻要你能好好地活著,我們今後的路,還會很長……

半年後。

一隊顯然不是商旅的外鄉人,已然從長安向西,快馬加鞭地沿著地圖上的古絲綢之路,劃出了一條遙遠而低落的拋物線。

在這條線上,時而是他們在敦煌夕照下的揚鞭背影;時而是他們在樓蘭古國的繁華街道上牽馬走過的滄桑感懷;時而是一片風沙呼嘯中陷下,又掩掉的駝隊蹄印;時而又是連綿起伏的褚紅山巒,與碧青無邊的草原……

當這一行五人終於被“拋”到龜茲國境內的英阿依瑪克闊納協海爾古城前時,無論男女,皆己疲倦不堪、饑渴難奈,連馬兒,都累的東倒西歪,腳下晃悠悠地正在失去支撐。

這是一座建築在黃土台上,南北長90米,東西寬約50米,門向西開的古老邊城。

看一眼那些穿梭的城門內外,嗚裏哇啦說話跟吵架似的雙眼皮高鼻梁的龜茲人,和那些馱著葡萄、胡椒、絲綢、香料等等貨物的商隊,殷子楓緩緩勒停了馬,先自懷中取出一副畫在帛布上的地圖,再用手指專注了一下那圖上的幾處標識:在這座英阿依瑪克闊納協海爾古城的中間,築有一道土牆,將城分成了“子母”兩部分,大的那部分是當地人的生活區,而小的那塊,則是它做為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孔道而專設的貨品交易集市區,在這集市區的後半部,便是兩座可供過往商人休息的驛站。

“我們到了。”抬起頭,殷子楓很確定地收起了手裏的地圖:“今晚就宿在這裏,休整兩天,然後,就可以進天山了。”

“我的大慈大悲的神啊……請允許我膜拜一下您這句偉大的話…….”風塵仆仆灰頭灰臉的小涼一下子從馬上無力地滑了下來,無比感動地望著他,看上去,很想撲上去抱住對方撲嗒撲嗒掉眼淚了,不過可惜,小屁孩似乎累得連掉眼淚的力氣也沒有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像個被拆破的髒布娃娃。

馬上的殷嚀也不覺跟著閉了閉眼,可以休息兩天……

天哪,真是有種在世為人的幸福感。怎麼辦,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不不不,還是先睡覺吧。

我可愛的房子……..枕頭……..被子……….我來了……..我來抱你們了…….

這麼想著想著,便恍惚真的有了枕頭,有了被子,竟令她在日夜兼程的最後一根弦的同時,深深地沉浸在了幸福感中,漸漸地迷糊起來,不知怎麼身子一軟,就低了頭,漸漸地撐不住身子,從馬上緩緩地栽了下去,然而剛剛栽到半路,便突然被一個懷抱接住,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