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所謂生死
雪浪噴薄，如洪潮湧。
被雪沫席卷成砂的殷嚀此時已完全失去了思維與方向，在冰川劇烈的震顫中，她像隻可憐的破布娃娃，被那條鏽紅色的“鐵鏈”一路飛甩狂拖了幾秒，之後，突然間似被一把扯入了地下，眼前的雪白和光線跟著瞬間泯滅，一道快速的墜落，攜裹著無數淩亂濕冷的黑影，向下不斷跌落，撞的四肢百骸也隨之一下下鈍痛欲裂，疼的令她無法難以思維與呼吸。
“噗!!”隨著一個巨大的撞跌，一道飆飛的鮮血突然自她的胸腔中猛撞而出!
“嚀!!”飛墜的黑冷中，殷子楓看不到殷嚀的模樣，隻有死死地拽著她的胳膊，在跟隨她一起衝落滑下的瞬間，他另一隻手上的血滴子倏然折疊了一下，再唰地打開，如變性金剛般化作了一副五指黝黑閃亮的機械手，同時順著四處凹凸的冰石，一路抓劃，發出無比刺耳尖銳的金屬聲，直至陡然抓住了一條冰縫，方才頓住身形，嘎然而止。
被他一把頓住的殷嚀直至這時，方才從一片混沌雜亂的碰撞中回過神來，緩緩地，睜開雙眼。
“師兄？”她這茫然失措的一問，頓時在四周一片漆黑的空間裏激出連綿不絕的回蕩，一聲連著一聲，空蕩得有些曲扭失真。
“嚀，我在。”殷子楓的聲音，因為在用力抓拽著她而微有些悶促低喘，但聽在殷嚀耳中，卻是那麼的沉穩從容，令她心中一暖，轉瞬便鎮定了下來。
“我……我掛在空裏了，好像……”她喉頭發緊，四周，是空蕩蕩的陰冷，惟有仰頭竭力看向上方，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有電筒嗎？打開它。”殷子楓的聲音異常果斷。
簌簌一陣摸索，倏然間從殷嚀的手裏推出了一道光亮。
電筒的光被她上下左右地晃了個遍，兩人這才看清了各自身處的狀況。
原本他們竟是被拖進了一條深淵似的大冰裂中，裂隙足有10米多長，2米多寬，上方的裂口此時己全部被雪封堵，看上去，他們從上方的裂口處一路摔下來了有二十多米，四處都是冰掛和雪壁，殷子楓借助血滴子，險險地勾在了一塊冰石岩上，而殷嚀除了被他緊拽的一隻手臂，身體的其它全部都懸在半空，腳下，是一望不見其底的巨大裂縫，黑黢黢的，無邊詭異而神秘。
耳邊，除了兩人的呼吸，便隻有黑暗中一下一下的雪水滴溶，在耳邊空曠。
“嚀，別急，我們慢慢來，先調整一下呼吸，很好，再擺平身體，盡可能的穩定，然後，慢慢的引體向上，對，就這樣，做的不錯，現在，縮起雙腿，用腳勾住我的脖子……”殷子楓像個諄諄教導的老師，一邊沉穩地指點，一邊手臂用力，給她強有力的支撐點，以至兩人扯拽在一起的手臂因用力而不住地顫抖著肌肉。
殷嚀用牙咬著電筒，眼睛盯著師兄的手臂，上身開始微微後傾，同時縮起身體，脊背下沉，以雙腿緩抬、分開、繃直、上翹，這簡直就是一套平衡與力量必須兼備的高難度體操動作，這時候的任何一個閃失，都會讓殷嚀前功盡棄。
兩人屏住呼吸，將自己信任而依賴地交給對方，全神貫注地配合著……
殷嚀的雙腿，終於慢慢地分開，上舉到了師兄的頸部，然而，就在她的腳後跟準備掛住他後頸的瞬間，她琥珀色的瞳孔卻突然一個劇烈收縮，整個人都因驚詫而呆怔住了!!
“嚀？”由於殷嚀的臉在光源後，殷子楓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肢體的忽然斷電停頓，已然向他暗示了危險的來臨。
殷嚀沒有出聲，隻是冷冷微寒地咬了下腮，目光越過殷子楓的脖頸-----在那裏，一條泛著暗暗紅光的大“鐵鏈”正如赤練蛇般地遊動而現，發出金屬拖過冰麵的沉悶聲，無比詭異地來到了殷子楓的耳後，再緩緩地伸出一支飛濺著火星，籠罩著紅霧的尖銳“槍頭”，威脅而無聲地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選擇一下，是她死，還是你們一起？”那“鐵鏈”居然用它冷硬的身體在冰石上震顫出了古怪而又無比清晰的語音。
殷子楓用餘光掃了它一眼，微然輕笑：“選擇嗎？可惜，你並沒有給我正確的答案。”
話音未落，便見他突然間看了眼正勾頭望向自己的殷嚀，眸中閃出一個無比犀利的眼神，果斷而堅決。
殷嚀立刻將上舉的左腳跟往他後頸上一勾，右腳同時閃電般一個飛踢而出，那“槍頭”顯然沒有料到身險絕境的她敢如此反抗，閃避不及地被一下子踢開了幾米開外。
這幾米，是他們惟一的生機!!
殷嚀腳勾殷子楓，猛地一個振腰起身，與此同時，借著被殷子楓單臂一托之力，整個人險險地撲躍到了頭頂上方，一處微凸而出的斷崖冰層上，然而，就在她落定的瞬間，那“鐵鏈”已然狂怒著橫飛而來，殷嚀連忙一個低頭避閃，卻見那粗壯的鏈條一聲呼嘯掠過，轟然間砸掠到了對麵的冰牆上，再一個反彈，衝著還半掛在冰岩上的殷子楓狂砸而去，耳聽得那“鐵鏈”攜風撲至，殷子楓臂上一力奮起，借著血滴子的支撐向上一個引身飛躍，擦身避過了那“鐵鏈”橫飛而來的轟然打擊。
“師兄!!”殷嚀於黑暗中剛剛瞥到他飄飛的衣袂，便聽得一聲轟鳴，那狂撞上去的“鐵鏈”竟震得整個冰裂一陣狂抖，在這樣的震動下，飛在半空中的殷子楓根本無法找到穩固的落腳點!此念剛起，殷嚀便唰地一個飛甩，三星八爪鉤的銀鉤脫手而出，在陡然紮入殷子楓右臂肌肉的同時，纏拽住了他的手腕。
銀鉤激濺著飆飛的血肉，將向下掉落的殷子楓猛地一把拽住，蕩在半空，於是兩人的位置一上一下，恰好跟剛才打了個對調。
但聽得一聲疾風閃掠，那“鐵鏈”一個擺尾，竟將緊緊拽住飛鉤繩索的殷嚀巨蟒般一個狠狠絞住。
“恩!!”殷嚀被那怪物勒得胸腔緊滯，不覺發出沉悶的一聲窒息痛吟，同是，脖頸上的鐵鏈也跟著咯吱吱一陣緊纏。
“該死的女人，竟敢暗算於我？!”那泛著點點火星的“槍頭”猛然，一下頂在了她動脈急搏的柔頸上。
“等等!!”殷子楓突然喝出一聲。
那“鐵鏈”不禁為之一頓，“槍頭”緩緩無聲地擺了一下，似在等他的下文。
“你是魘主魚枕月的手下，對吧？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要知道，這筆交易，遠比你殺了我們更有價值。”殷子楓吊在下麵，雙手緊抓著繩索，被銀鉤緊紮的臂上綻放著一團正在痛顫放大的鮮紅，可聲音，卻無比的從容鎮定。
“交易？”那“槍頭”輕輕地戳了一下殷嚀的脖頸，似在比較，哪一個會讓它更感興趣。
“對，你們不就是想要回那張麵具嗎？隻要把我們綁起來做為人質，我保證會說服同伴，讓他們把麵具交還給你。”
“噢？聽上去，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那條緊緊纏在殷嚀身上的“鐵鏈”若有所思地滑動了一下，忽然，“砰”地一道火焰綻放，“槍頭”頓時幻化成了一個男子的英俊麵容，隻是看上去並不真實，如火苗般地閃晃不定。
而殷嚀的幾根頭發，因那男子湊上來的嘴唇，被火焰一燎而焦，她不禁下意識地一個閃避，將臉側開。
“不過，”火焰中的男人在纏繞她的同時，陰陰一笑：“在下做事，一向小心，我得殺掉你們中間的一個，這樣才會安全些，反正留一個做人質，就己足夠。所以現在，我想該是由你們來決定了，說吧，誰死？你，或者她？”
“我。”殷子楓仰頭，盯著它，回答的毫不猶豫。
“唔唔……”殷嚀死死地盯著殷子楓，急得使勁搖頭，喉中卻發不出一個字，她的脖頸被“鐵鏈”滿把纏繞，唇，已越來越紫。
“嗬嗬，是嗎？看不出，還真是個癡情漢子。那麼，你呢？”火光中的男人歪頭，向殷嚀上下一個打量，放鬆了繞在她脖頸上的力量，給了她一道可以呼吸的縫隙：“小丫頭，你可以在這個男人臨死之前，對他再說點什麼。”
“我……不想對、對他說什麼……倒是、倒是想對你說……說上幾句……”殷嚀一邊斷續輕語，一邊貪婪急促地不住喘息。
“噢？那麼在下，洗耳恭聽。”火光中的男子微微一笑，將臉湊到了殷嚀腮旁。
“洗耳嗎？？不如我來幫你一下怎麼樣？”殷嚀一邊喘息，一邊側目瞥向他，也在笑，瑩亮的雙眸微狹著對麵那點點火光，就那麼瞥了他幾秒，突然間一口唾沫，被她啐然吐出，直吐在了男人臉上，隻聽得“滋”地一聲，那口水仿佛落在了燒紅的鋼炭上，立刻蒸發成了一片水氣。
“你!!你想找死？!”男人怒得臉上轟然一片熱浪激出，火光猛烈，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恨不得瞬間烙死這個不知好孬的蠢女人。
“對，就是找死!!師兄，今天你若要為我放棄，為我去死，那我就先在這裏，死給你看!!”殷嚀目光閃爍，恨恨地顫著睫毛瞪住那火光中的怪人，但這話，卻分明是在說給殷子楓。
一時間，黑暗的冰裂中寂寂無聲。
惟有她急促的呼吸與心跳聲，清晰入耳。
還有，殷子楓在半空緊拽微晃的緊繃繩索……
火光中的男人不覺定定地凝視著她，半晌，突然間目光一暗，撇嘴冷笑道：“真是感人，既然都不想活，那在下就成全你們!”
說話音，他的臉突然一個收縮，於瞬間幻作了尖銳無比的“槍頭”，再衝著她的咽喉“唰”地一聲猛射上去!!!
“嚀!!!!!”殷子楓眼睜睜望著頭頂上方被“鐵鏈”緊勒的殷嚀，居然果真將頭微一後仰，雙目闔合，如獻身吸血鬼般迎了上去，明顯放棄了最後的閃避與求生，不禁血脈疾衝，發出了一聲目眥欲裂的絕望狂嚎!!
與此同時，一隻還不及打開的血滴子已於瞬間疾閃，自殷子楓的左手暴射而出!!那突發的一射，根本是被殷嚀用閉目的放棄而激發出來的孤注一擲，因而當它攜裹著一道破空的呼嘯，和一縷深邃的絕望，於轉瞬之間爆發出的極致潛能，竟使他左手的那一閃飛射，比自己平日慣用的右手還要快、準、暴、烈!!
但聽得一聲金屬相撞的刺耳砰然炸起，飛射而出的血滴子竟如子彈般陡然擊中了那“鐵鏈”上的“槍頭”，“鐵鏈”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擊的力度會如此之高，如此殘暴，隻覺得嗡然一聲，自己的尖銳竟被一下子擊飛開來，與此同時，這瞬間撞擊而起的劇烈震蕩令它在一聲長嘯怪叫之後，倏然墜地，失去了知覺，連那隱隱泛起的紅光也跟著熄燈般泯滅殆盡。
一時間，四周又重歸寂寥。
隻有那金屬撞擊後的餘音，還在冰裂中嗡嗡繚繞。
“楓？楓!!!你在哪兒？”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迷迷糊糊地，在暗黑中摸索著，一路遠蕩而來。
“容!!快!!快來，我們在這兒!!”殷嚀聞聲不禁欣喜若狂。那條冰冷的“鐵鏈”雖己喪失了意識，可卻依舊緊束著她，除了坐倒在地，死命地拽住吊掛在半空中的殷子楓，別的她什麼也做不了。
幾分鍾後。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殷子楓終於被殷嚀和殷容拉上了冰岩凸出的那處斷層，隻是嘴唇顯出了異常的蒼白，臂上被狠狠紮入的銀鉤因為帶有倒刺，別說取掉，就是稍微碰下，都會扯起一道極度尖銳的疼痛。而一串串的血，更是順著那銀鉤的冰冷弧度，在不住地蜿蜒滴淌。
“可能是紮破了某處血管，必須想辦法把它立刻取出，再加壓包紮，不然他很快就會出現失血性休克。”殷容察看完傷勢，抬頭，看向殷嚀。
在這種環境下休克，無疑隻有一個下場：死。
“容，告訴我該怎麼做。”殷嚀緊緊地抓住殷子楓的手，目光堅定。
“我需要你的匕首，”剛剛從摔暈的昏迷中醒來，殷容的腦袋還有些不適的眩暈，甩甩頭，她竭力讓自己保持絕對的清醒，再猛一咬牙，在殷子楓強忍不住的一聲低低痛吟聲中，一把撕開了他臂上染血的衣袖，向殷嚀伸出手去：“我們沒有麻藥，所以，接下來，你的任務就是用身體壓住他，盡可能地限製他的活動，然後跟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