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盛覺得自己眼睛上的手很是溫暖，想來是這個家夥剛剛端了茶杯的緣故。
透過阿七的指縫，他隱約看到炭盆裏紅紅的火星，似過年時候從灶台裏剛掏出來的紅薯。
屋內寂靜無聲，他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站著，好像沒有明白剛才阿七話裏的意思。
不一會兒，他眼前突然又變得明亮了起來，入眼的是阿七又紅了的眼眶和他雲姨溫和的目光。
“那個人……”
那個人不是個將軍嗎？向來都是他欺負別人的，旁人如何欺負得了他！
“小盛，具體的事態我們還不清楚，但若是馮將軍有恙，我們怕到時候縣令和你的性命也會有危險。”
沈連雲盡量用波瀾不驚的語氣來闡述事件的走向，但她捏著阿七的手卻顯得有些不穩。
邊上的楊秋生蹲下身，接過自己媳婦兒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轉頭望向有些愣神的馮盛
“小盛，你放心，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他不知道在此刻有什麼是可以安慰這個孩子的，但是他覺得，在苦難和危險的麵前，共同麵對是最為有力的方式。
馮盛看著眼前的三個人，都是他熟悉和親密的人，比起他的那個阿爹，這些人更像他的親人。
他喜歡楊叔的實誠和真摯，他喜歡雲姨做的菜式和溫和的笑意……
沈連雲握住小家夥的小手。
“小盛，我們不能慌亂，雲姨先修書一封派人通知馮將軍，等縣令回來的時候我們再商量對策。”
馮盛低著頭，看著自己小皮靴上的暗紋，這雙鞋子是那個人從邊疆征戰回來給他的戰利品。
鞋子前端還有些空隙，但他記得他阿娘說過，男孩子一天到晚都閑不住，愛動彈，鞋穿小了慣會磨腳，索性穿大一碼。
他後來看見屋裏滿箱的鞋墊才明白，是阿娘在想那個人了，所以才會叫他穿這雙鞋的。
縣令用過午膳回府的時候，大門處的小廝向他稟告，沈連雲他們一家在後院堂屋恭候。
他笑著點頭，回味著嘴裏張家的雞味兒，心裏極為滿足。
那雞骨頭和肉燉得骨肉分離，配上湯裏麵的豬肚和白果，真是人間美味。
他原以為沈連雲他們是來商議正月後果樹培訓班的事情，於是還吩咐邊上的仆從拿來了報名人數的冊子。
“連雲啊，今年的人數比去年多了好幾倍啊！你來瞧瞧。”
沈連雲看著縣令進屋，笑著起身相迎，低頭接過對方手裏的名冊，粗略地看了一眼，並沒有心思細究。
“張家說還邀請了你們，如何就沒去呢？你是不知道，他們家的那個雞湯……”
“爺爺！”
馮縣令看著自家孫兒有些怒意地打斷，麵上欣喜之色瞬間定住，但礙於有外人在場，也不好發作什麼，這個小子，晚點兒再收拾！
“盛兒，怎麼能沒大沒小的呢？叫你雲姨和楊叔看笑話。”
沈連雲將手裏的冊子遞給了邊上的夫君，忙拉著縣令落座，抬手給他倒茶。
“大人，有要事需同你商議一下。”
“連雲，你還同我客氣什麼，有事情盡管說。”
馮縣令笑著端起桌上的茶杯，是他喝慣了的恩施玉露，飯後消食的佳品。
“馮將軍有難。”
短短的五個字，卻叫縣令跌了手裏的茶杯，瓷盞碎裂的聲音在靜默的屋內乍響，讓每個人的心神都是一驚。
馮盛上前扶住自家爺爺顫抖不止的手，“雲姨已經派人傳信告知那個人，到時候他自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臉上卻“啪”的一聲挨了個響亮的耳光。
“那個人？那是你阿爹！”
楊秋生上前抱起偏過頭的孩子，眉頭微皺，“縣令還請息怒，小盛是無心的。”
懷裏的孩子並沒有哭鬧，隻是偏頭捂著自己的右臉，手慢慢攢成了拳頭。
沈連雲明白，這隻是老人家心急了，忙上前拾起地上的碎渣滓。
在古代，“重男輕女”的思想極為普遍，一家最為重要的就是長子，那不單單是一個身份，更是一個象征，是可以支撐家庭和傳承遺韻的希望。
現在，年過半百的老人卻得知自己的兒子有危險，而自己的孫子還那麼小，那麼整個馮家的根基可能就要傾廈。
屋子裏很靜，銅盆裏的炭火因為燃燒的關係，發出輕微的“啪啦”聲。
沈連雲將手裏的碎渣用手帕包裹起來放到桌上，看著馮縣令一臉神傷的表情很是不忍，上前輕輕幫老人順著背。
“連雲，老夫……謝謝你們一家了。”
縣令眼眶裏盛滿淚水，唇齒微顫，在沈家村這樣的地方，他當個縣令尚且覺得不易，更何況是京城那樣的高城深池。
那裏的人心怕是更為複雜，更多傾軋，而他身為一個父親，卻是對自己兒子的危難束手無策，如何不叫他心酸。
“縣令放心，在事情還沒有定論之前，一切都有更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