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章日曜
【不知為什麼,從下山以後遇到的事總是這樣出乎意料。白天的時候總會有無數的事情不得不去做,忙過了累過了,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卻難以入眠。起初是昏昏沉沉,後來我就漸漸開始分不清到底是在床上做夢還是真的在現實中發生了什麼。
我想象小殘在我身邊,他一定會對我說,大師兄,你是想得太多了。不要在意那麼多,你要好好的。我會陪著你,這樣你就不會寂寞。
我轉過身,季中在旁邊沏了一壺茶。他把茶杯端到我麵前,問我是不是有些太累了。我想起這一路上我們常常不經意地聊起一些事情。他仿佛是為了彌補我知識的空缺,卻又仿佛是在給我提供一些線索,讓我去把它們拚湊起來,給他一個答案。
季中想要知道些什麼,又在想什麼,我不太懂得。隻是在聊天中我漸漸知道了很多事情,對那個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帝都日曜,也更加的期待。我喝下茶水,卻漸漸感覺困倦。於是季中拍拍我的肩膀離開。房間裏又剩下我一個人,卻又好像一直都是隻有我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孤獨感瞬間把我湮沒。】
已經走了六七日,周圍的環境也漸漸變化起來。起初是大片的田地,季中常指指點點這是玉米,那是大豆,一路興致盎然。夕行自有自己的心事,有時也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路上偶爾會遇見人,但看到他們都遠遠躲開。仿佛是為了趕路,他們幾乎沒有在什麼地方長時間停留。行走了這些日子,漸漸地已經能夠遠遠看到日曜城著名的諦聽台。
滄涼朝自開國國君元光帝統一四海,到如今元安帝一代,已經有七百多年曆史了。在曆代國君的努力下,民眾生活平安,人丁興旺,像陽城鎮那樣繁榮興盛的小鎮並不少見。然而,在這和平的外表下卻隱藏著很多不穩定的因素。滄涼北部的朔北族人世世代代與滄涼為敵,覬覦滄涼廣闊而肥美的土地和為數眾多的子民。邊境戰爭連年不斷,然而由於滄涼畢竟國土廣闊,很多偏遠的城鎮對此可能也並無了解。
傳說元光帝統一海內之日觀星而知天意,因此定都日曜,以求本朝千世萬代,永遠綿延不絕。元光帝篤信天學,深信本朝的國運與天命結合,為了使滄涼永不滅亡,他窮其一生研究天學,並親自督建了諦聽台,以上聽天意。七百年來,在宦海中沉仰起伏的官員們唯一羨慕卻又感覺遙不可及的唯有元光年間就已設立的司年一職。司年們不可被隨意罷免,也未必會由國君指定,其職責是諦聽天命並一代代將其記錄下來,而其產生則大都隨緣。據本朝曆史記載,曾經有近二百多年都沒有能上通天意的人誕生,司年則一直空缺,直到前朝建隨帝登基時才忽然有能推演天數的人被發現,漸漸湊齊五個司年。這五個司年一直延續到本朝,連國君對他們都要敬畏三分。
滄涼一朝對天命的敬畏由此可見一斑。但奇怪的是,自元安帝登基以來,諦聽台就從未被開啟過。這幾乎是作為日曜城標誌性建築的高台也漸漸被荒蕪了,不管五司年怎樣抗議也沒有效果。這些年本朝幾乎年年對外用兵,像無底洞一樣的軍事消耗也漸漸讓大家淡忘了過去代代流傳的那些奇妙傳說。
“是什麼樣的傳說呢?”夕行曾經忍不住問道。
“其實,我也並不十分清楚。”季中隻是笑笑,驅馬前行。“隻是聽說,每一代滄涼朝國君都背負著一個一直延續下來的使命,他們也有資格看到一些幾百年來記載的命運之道。想想吧,應該很有意思的吧?幾百年前發生的事情,透過紙清晰地展現在你麵前。”
“是啊,應該是的吧。”夕行輕聲附和,眼裏卻有著別樣的思索:“可是知道那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會不會是一種痛苦?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沒法做。小中哥,你說,那些所謂的天命,是能夠改變的嗎?”
季中是個很隨和的人,從第一次見麵夕行就感覺到了。他好像並不習慣夕行叫他的名字,一笑說如果不介意,隻叫我小中哥便是,你我兄弟相稱,也不枉這緣分。聽了這話,季中笑了:“莫不成你還在在意那江湖騙子的話?關於那些,你別想太多。其實我覺得,也許每一朝的開國國君都是這樣的。自己親手建立的王朝,總恨不得它能天長地久,可是自己的壽命又有限,不得已,慢慢地就相信了那些天道神道。人活著,今天都未必能料到明天,何況預測那幾百年後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