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機關算盡(2 / 3)

上泗縣。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清朗的誦讀聲從書房裏傳出,隨之被說話聲給打斷了。

湛非魚抬眼往窗戶外一看,不由詫異了幾分,“三公子?”

院子裏長身玉立的正是明三公子,身著白色廣袖長袍,一手搖著折扇,端的是真名士子風流。

“小魚,還有我。”齊桁小胖墩用力往上蹦了蹦,對著窗戶另一邊的湛非魚咧嘴笑著,“我陪小師叔一起來的。”

手中折扇哢一聲合攏,明三虛指著湛非魚佯怒道:“小丫頭都這麼熟悉了,叫什麼三公子,小生明茂澤,字雅厚,來,叫一聲雅厚兄。”

“不行!那我比小魚不是矮了一輩?”齊桁抗議的嚷了起來。

明三放聲大笑起來,一手嫌棄的揉了揉齊桁的小腦袋,“達者為師!小丫頭府試案首,你堪堪第六名,既然有師之名,你矮一輩有什麼不對嗎?”

“我?”明知道小師叔是在嘲笑自己,可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齊桁氣成河豚臉,脖子一昂,“我不管,我和小魚是同年也是平輩。”

湛非魚招呼著明三公子和齊桁小胖子進了書房,而何暖則下去準備待客的茶水點心。

齊桁看了看書房,“小魚,你現在在學《莊子》?”

“我詩才一般,隻能多讀經典。”湛非魚估計整個南宣府都知道自己擅長算學,不精詩詞,“《莊子》內篇明於理本,外篇語其事跡,雜篇明於理事。文章奇幻,構思巧妙,辭藻瑰麗詭譎,乃先秦諸子文章的典範之作。”

“無為而治,天人合一。這才是《莊子》的精髓。”明三打量著湛非魚和齊桁,一臉失望的搖搖頭,“你們這樣積極功名利祿的小童生,讀此書隻得其形,不得其意。”

被鄙視的湛非魚眉梢一挑,“精髓不精髓我不知道,至少逍遙遊的精髓我已經領悟到了。”

明三來了興趣,他曾經花了一年多時間研讀《莊子》,隻可惜南宣府的讀書人都奔著科舉去的,讀的都是《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雖有涉及卻不精通。

拉過椅子坐了下來,明三笑著道:“來給我說說你有何高見。”

齊桁見狀趕忙在一旁乖乖坐好,準備聆聽,小師叔這是要和小魚辯道嗎?

何暖把茶水還有糕點放在桌上,隨後又動作輕微的退出書房。

看了一眼端著茶杯悠然品茶的明三,湛非魚一手拿著書,一手負在身後,端的是一副讀書人誦讀的經典架勢,“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一鍋燉不下。”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響起,明三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而坐他對麵的齊桁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淋了一頭一臉的茶水。

踱步走到安全地帶,湛非魚搖頭晃腦繼續吟道:“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需要兩個燒烤架,一個酸甜,一個微辣。”

爆笑聲再次響起,明三哪顧得上狂生名儒的瘋子,一手擦去嘴角的茶漬,一手指著裝模作樣的湛非魚笑的前俯後仰,“你敢對著顧學士來一句,我明三佩服你。”

“好,等我見到老師一定來上一句。”湛非魚也笑了起來,同情的看著臉頰上還滴著茶水的齊桁,對著門外喊了一聲,“阿暖,麻煩送個布巾和溫水進來。”

“小師叔!”大感丟臉的齊桁氣急敗壞的瞪著笑的直拍桌子的明三,默默在重複了一下逍遙遊的精髓,結果自己也噗嗤噗嗤的笑了起來。

“你這個後知後覺的傻小子。”明三無語的看著慢半拍的齊桁,隨後沒好氣的瞅著一本正經的湛非魚,“我爹和大哥都說你沉穩,真該讓他們看看。”

“我還是個孩子呢。”湛非魚咧嘴一笑,小眉梢一挑,“要不要我再來兩句?”

“你說!”齊桁這話一出,剛擦幹淨臉的齊桁趕忙把椅子挪到了旁邊,唯恐又被噴了一臉茶。

湛非魚圓潤的雙眼裏笑意盎然,“神童詩四喜知道不?”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齊桁立刻回答,其他三喜他不清楚,但金榜題名的喜悅齊桁是知道的,他府試雖然隻是第六名,可一向寡言的父親卻紅了眼眶,這些年被嫡支欺辱的憋屈似乎都散了。

“三公子,可知四喜如何變成四悲?”湛非魚笑著丟出問題。

明三知道的四大悲:寡婦攜兒泣,將軍遭敵擒。失恩宮女麵,落第舉人心。當然也有另一種說法: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可衝著湛非魚那一句一鍋燉不下,明三就知道答案不會如此簡單,“你且說。”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鄉遇故知,債主;洞房化燭夜,隔壁;金榜題名時,重名。”湛非魚話音落下,這一下齊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哪有在青涯書院第一次見麵時那高高在上的姿態。

被逗樂的明三揉了揉笑酸的臉頰,指著湛非魚直搖頭,“真該讓南宣府的讀書人看看你這促狹模樣,小丫頭,你這樣哪像是案首,這狂生的名頭該換人了。”

“別,我還要科舉。”湛非魚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再次來了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三公子對一對下聯。”

“別,你直接說。”一看湛非魚這使壞的模樣,明三甘拜下風的認輸了。

“那我說了啊。”湛非魚往旁邊站了站,唯恐一會明三會揍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齊桁還是一臉懵懂的模樣,明三這位經常呼朋喚友上青樓的風流狂生,此刻再次笑噴了,可看著麵紅齒白的湛非魚,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模樣,笑聲戛然而止,隨後追著湛非魚要揍人。

“小丫頭,你老實交代,你這些跟誰學的!”終於像個嚴師的明三怒吼起來,這丫頭才九歲啊,能青樓都知道,還知道太監上青樓!

……

遠在京城,禦書房裏燭火明亮,四位內閣大學士還有六部尚書剛剛才和聖上商討完政事,幾人紛紛退出禦書房後,唯獨顧輕舟單獨留了下來,深得聖心四個字絕不是誇大其詞。

“聖上,這羹湯溫熱剛好入口。”柳公公親自伺候著聖上。

而顧輕舟這裏則是禦前宮女在伺候,柳禦廚熬湯的確是一絕,蓋子還沒打開就聞到那香味。

慢條斯理的喝了兩口湯,聖上這才感覺舒服了一點,笑著道:“愛卿有話要說?”

“還是等聖上喝完了湯再說。”顧輕舟放下調羹,麵色舒緩而愜意。

聖上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但說無妨。”

顧輕舟幽幽的看了一眼聖上,這才繼續道:“今日收到我那小弟子的功課,那丫頭天資愚鈍,到如今這詩都沒入門,如今正在讀《莊子-內篇-逍遙遊》”

“她讀《莊子》?”不怪聖上詫異,諸子百家的經典之作讀書人都會涉及,但不部分讀書人並不認同莊子的無為而治。

湛非魚才九歲,還是個孩子,這年紀讀《莊子》也僅僅是讀而已,如果沒有老師的教導,說不定還會移了性情。

“正是,還給我謄寫了開頭幾句。”顧輕舟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聖上,優哉遊哉的吟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一鍋燉不下……”

一旁的柳公公看到聖上把剛入口的湯給噴出來,第一時間就拿著布巾上前伺候,而努力憋著笑的柳公公不得不用牙齒咬著腮幫的嫩肉,這才讓自己沒有殿前失儀。

聖上沒好氣的瞪著樂不可支的顧輕舟,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故意的,早不說晚不說,偏偏等到自己喝湯的時候來了這麼一句。

聖上一想到那一鍋燉不下就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當年隱瞞身份和顧輕舟求學時的一幕幕“果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臣代小丫頭多謝聖上的誇讚。”顧輕舟朗聲一笑的接下誇讚,他以為位極人臣了,而湛非魚卻隻是個小童生,能得聖上這麼一句的確是盛讚了。

……

明三公子來上泗縣找湛非魚一則是為了正在籌備的技藝書院,另一個原因則是避開南宣府的流言蜚語,黃儷公堂上鬧的那一出,多少波及到了明三。

“黃伯父把她逐出了黃家,因為納妾文書已經在衙門備案了,她就跟著柴頤離開了南宣府,據說是去了中州。”明三如今提起黃儷態度平和,就好比一個陌生人。

原本當年兩人的婚事也是黃儷算計來的,她把明三撞到了水裏,落水的兩人也算是有了肌膚之親,再者黃家和明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可誰能想到懸壺濟世的黃家出了黃儷這個另類。

湛非魚喝了一口粥,想起殷無衍離開前的話,“聽說陳老爺子要親自押送糧草去了邊關,柴頤想必也會跟過去。”

南宣府如今在章知府的掌控之下,陳家和章知府已經撕破臉了,陳老爺子隻能另辟蹊徑,說是跑商其實是去蠻夷那邊做生意。

把江南的絲綢布料、瓷器、茶葉高價賣去蠻夷,而低價從蠻夷進購大量的藥材、皮草和各種寶石。

“柴頤是陳家的幕僚,此人野心勃勃,去了邊關也不知是福是禍。”明三眉頭微皺,他和柴頤見過幾麵,此人要說才的確有才,但心術不正,他去邊關又有陳家當靠山,再牽扯到大皇子,明三口中的福禍是指邊關將士。

湛非魚詫異的瞪圓了雙眼,“我以為陳老爺和柴頤都入不了你的眼。”

士農工商!初次見麵的時候,明三那姿態絕對狂傲不可一世,他連湛非魚這個小神童都不屑一顧,更何況是從商的陳老爺子和偽君子真小人的柴頤。

三十而立!明三已經快到而立之年,回頭想想他突然發現自己前麵二十多年一事無成,徒有一個狂生名頭,離開了清雅書院和明家,明三發現他都養不活自己。

所以他才決定和湛非魚一起籌辦技藝書院,而真正的放下文人儒士的高姿態,去接觸往日裏他不屑一顧的工匠,明三漸漸發現自己的淺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並不隻是一句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