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後,若有所悟的明三忽然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不是道人來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尋。”
何暖不解的看著踏著夜色往客房而去的明三,月光皎潔,明三公子一身白色廣袖長袍,風乍起,衣袂飄飄,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臥房裏,正發呆的齊桁被人抽走了手裏的書,嚇的一抖,抬頭一看,“小師叔?”
明三斜靠在桌邊,晃了晃手中的書,“府試案首正在勤學苦讀,你這個第六名卻在發呆,小胖子,你這是打算院試的時候名落孫山?給你老師丟臉?”
“老師說讀書需靜心!我心不靜,所以讀不下去。”齊桁垮著臉,一想到一條人命,不對,還有那沒出生的孩子,一共兩條人命斷送在湛非魚手裏,齊桁實在沒辦法靜心讀書。
還是因為這事,明三了然於心,笑的很是危險,“小胖子,那這事如果發生在你家?你會讓你父親納妾,七個月之後多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齊桁一下子卡殼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明三冷聲繼續道:“有那樣一個精於算計的母親,說不定過幾年你就無聲無息的沒了,然後你父親就剩下一個寶貝小兒子,而那丫鬟母憑子貴,說不定再過幾年你母親也會被她謀害了,最後,等那孩子長大成人,接手了你齊家的產業,到時候你父親……”
“小師叔!”齊桁猛地出聲打斷了明三公子的話,胖臉憋的通紅,小師叔再說下去,他一家三口隻能去陰曹地府團聚了。
“怎麼?我說的難道不對嗎?”反問了一句,明三手中的書敲在齊桁的額頭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齊桁,你以後科舉出仕,朝堂變化詭譎,陰謀陷阱防不勝防,一招走錯滿盤皆輸!你的心軟可能會連累你父母、你妻兒,甚至是你的摯友,你的師長和同窗。”
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但接受卻是另一回事,齊桁低著頭沉默。
“小魚那丫頭說得對,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明三和湛非魚接觸的多了,他就越來越明白當年顧學士為什麼拒收自己為徒,到了朝堂之上,哪個官員讀書時不是才華橫溢?
“那丫鬟不死,一旦被陳家人知曉,日後被禍害的必定是小魚,小胖子,你是選擇斬草除根還是選擇後患無窮?”明三這話問出來後,齊桁沒好氣的一瞪眼。
一把搶過自己的書,齊桁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頁,“小師叔,我又不傻!我要讀書了,小師叔你不要吵我。”
“得,你不傻,來,我考考你。”明三來勁了,拿過筆,龍鳳鳳舞的四個大字出現在紙上,“以此為題,半個時辰做一篇文章出來,我給你批改。”
《與人達巷》?好不容易認出這草書來,齊桁歪著頭打量著不懷好意的明三,他懷疑小師叔隨便謅個題目來糊弄自己。
“好好想,顧學士出的題,得,我明日和小魚說,這一次你跟著我們一起去豐州!”明三一聲長歎,這就是不同那,這麼怪的題目,湛非魚破題竟然還能那麼驚豔,而麵前這個小胖子卻認為自己在糊弄他。
……
第二日。
馬車聲緩緩響起,湛非魚打著哈欠,烏黑的雙眼裏滲透出生理淚水,“齊桁,馬車顛簸,你擔心眼睛看壞了。”
“我不!”齊桁小胖子難得孩子氣,繃著臉,雙眼依舊盯著書。
身為罪魁禍首的明三樂悠悠的端著茶杯喝茶,深藏功與名!昨夜用《與人達巷》這題目把齊桁折騰到隻睡了兩個多時辰,堪堪寫出了一篇詞不達意的文章。
一大早,明三就把湛非魚的文章拿過來了,齊桁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自閉了,同一個題目,自己的文章堪堪通順,而小魚的文章卻是甲等佳作。
唯恐齊桁的打擊還不夠大,明三冷血無情的又紮了他一刀,“雖說府試你們一個是案首,一個是第六名,可依我推斷到了院試,小魚可能還是案首,小胖子你院試能通過就謝天謝地了。”
“至於鄉試,你是別指望了,而鄉試三年一考,三年又三年,後麵還有會試、殿試,小胖子,我估計你四十歲一定能考上進士,小魚也就比你早個二十年。”
隻要一想到二十年的差距,齊桁從上了馬車就開始看書,力求縮短自己和湛非魚之間的差距,他一定要和小魚當同年,從院試到鄉試、會試、殿試都是同年!
湛非魚鄙視的看著欺負孩子的明三,這還是他小師侄呢,一把年紀三公子也好意思。
“玉不琢,不成器。這話還是小魚你之前說的。”明三厚顏無恥的笑了起來,至於苦大仇深的小胖子,多鞭笞鞭笞就成才了。
……
豐州府和南宣府中間隔著一個平州府,即便是快馬加鞭的趕過去也需要兩日的時間,坐馬車至少要五日,好在一路上都有驛站,不趕時間的話並不會太辛苦。
中午時分,三輛馬車在林子裏停了下來。
“小姐,我去打水。”何生說了一聲和護衛去溪邊取水。
何暖已經忙碌起來,把毯子鋪在了草地上,湛非魚幾人可以席地而坐,然後把食物一樣一樣的從馬車裏拿了出來。
明三則幫忙用石塊壘了個簡易灶台,何暖把小鐵鍋往上麵一放,等點燃柴火就可以燒點熱水,然後煮麵條。
“你確定我老師的名頭夠用?”湛非魚看向忙活的明三,這一次去豐州一則是豐州被譽為匠人之鄉,是能工巧匠的聚集之地,開技藝書院需要從豐州聘請一些匠人當老師。
二則是因為隱世大儒衛老先生,衛大儒被稱為江南藏書第一人,足可以知道衛家的藏書數量之多,明三想去衛大儒那裏借一些雜書,類似《天工開物》《齊民要術》這一類型,尋常書肆很少有,估計除了皇宮也就衛大儒那裏能找到。
明三撥弄著正燃燒的幹柴,“我父親和衛老先生曾見過數麵,老先生此人性情孤僻,嗜書如命,別說外借,即便是看一眼都不可能,顧學士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如果顧學士的名頭都不夠用,隻怕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衛大儒一生坎坷,人生四悲他經曆了一遍,幼年喪父,青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之後他傾盡衛家之財,修建了一座藏書樓,這些年自我封閉,唯獨看書讀書才能忘記親人離世的痛苦。
“衛家族人呢?”湛非魚疑惑的問道。
即便再有才學,可湛非魚畢竟年紀小,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南宣府,對外麵的風土人情不了解也正常。
明三看了一眼手不釋卷的齊桁小胖子,這才低聲給湛非魚說起來,“之前你去淮縣,寇氏族人如果說貪婪自私,那麼衛家人則十倍之,衛大儒早年一心隻讀聖賢書,直到妻子過世,他才意識到衛家人的冷血狠毒。”
衛父擅長經商,早年被分家出來後,憑著分家的產業慢慢聚攏財富,衛大儒出生後,衛父的產業早已經超過整個衛家,而衛大儒有讀書天賦,衛父更是不惜重金延請名師給衛大儒啟蒙。
衛父所在的三房越來越富裕,衛家人又後悔又嫉妒,竟然狼心狗肺的勾結了水匪,最後衛父葬身江底,屍骨無存。
衛夫人性子柔軟,衛大儒還是個隻會讀書的小蒙童,衛家人就打著照顧孤兒寡母的名頭接管了三房的產業。
“可惜衛家人機關算盡,卻沒想到衛父早就防備了衛家人,他名下所有的產業都在衛大儒名下,房契地契和錢莊存的銀兩用的也都是衛大儒的名字,而且他還留下了四個忠心耿耿的大掌櫃,衛家人隻能蹭著吃肉喝湯,想要獨霸產業是絕不可能。”
明三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也是因為當年衛家的事鬧的太大,驚動了禁龍衛,整個大慶朝都知曉。
衛家人用了十年時間,買通了其中兩個大掌櫃,而十年的時間衛大儒要參加鄉試了,衛家人很清楚,一旦衛大儒中舉,他們所有的籌謀都將落空。
十八歲的舉人老爺在豐州絕對是鳳毛麟角,而衛大儒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到時候有了嶽家的幫襯,衛家人想要霸占衛大儒名下的產業就難上加難。
聽到這裏,湛非魚眉頭一皺,“他們害死了衛大儒的母親,衛大儒需要守孝三年。”
“是。”對於對湛非魚的聰慧,明三一點不奇怪,“衛大儒母親去廟裏給衛大儒祈福,可在山道上驚了馬,馬車直接翻滾到山下。”
三年之後,無父無母卻家財萬貫的衛大儒依舊是不少人家擇婿的對象,也有人認為衛大儒命硬,可疼愛女兒的人家卻認為這般正好,女兒嫁出去就能當家做主,沒有婆婆在上麵壓著,這日子必定清淨又舒坦。
更別說衛大儒才名遠播,即便守孝三年耽擱了,可如今成親和科舉兩不誤,剛好雙喜臨門。
“衛大儒的妻子是不是衛家人安排好的?”湛非魚轉念一想就猜到了。
明三敬佩不已的看著湛非魚,“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你真該去刑部!”
上輩子看了無數的宅鬥小說和電視劇的湛非魚尷尬的笑了起來,“這不是明擺的嗎?衛大儒的婚事隻能是衛家長輩做主,與其讓衛大儒找一個強有力的嶽家,不如牢牢把控衛大儒的親事。”
之後的事明三不說,湛非魚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的,衛大儒和妻子相敬如冰,先生下了一個女兒,幾年後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也許衛夫人一開始別有目的,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為母則剛!再者衛大儒又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一起生活了十年,衛夫人自然不忍害了衛大儒。
可惜衛夫人小看了衛家的陰險和歹毒,他們謀劃了將近二十年,又怎麼會讓衛夫人壞了他們的好事,衛夫人的死是注定的,好在這一次衛夫人死前曾說了一些話,衛大儒雖沒有證據,但也決心和衛家人分開。
已經是舉人身份,衛大儒有地位又有錢財,再說二十多年前都已經分家了,這一次分開雖然損失了一些錢財和產業,但衛大儒並不在意,他本就不是在乎錢財之人。
可衛家人不甘心那,二十年的時間他們差不多從衛大儒這裏弄走了一半的產業,可人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