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七十八章 吳振中和吳振華
爹依然不聽兩兄弟的苦勸，死活不去醫院，總是那一句：“醫院能治好我的病？”老伴亦哄說：“聽話，去醫院讓醫生給你打打營養針，會好過一點。”爹搖搖頭，無賴地回答：“我要那麼好過做什麼？”爹是將亡之人，哪裏忍心強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一日，爹將吳江海夫婦喚到床邊，關上臥室門，招手讓他們坐下後說：“江海，你自小就會讀書，從沒讓父母擔心。爹知道你一個人去北京去美國很幸苦，家裏條件也不好。你很爭氣，吃了不少苦，讀了博士，為我們吳家光了宗耀了祖。爹是大老粗，沒有本事，不懂你的學問。”
吳江海深情地叫了一聲爹。威廉姆斯端了床頭櫃上的水杯，將吸管湊到爹的唇邊，讓爹吸一口水。
爹繼續說：“爹原來反對你找外國媳婦，”瞟了一眼威廉姆斯，“原想中國人的血脈哪能流進外國的血管裏去？是爹不對，爹封建，爹沒有世界眼光，小威是個好媳婦！我兩孫子啊，多好！那是吳家的孫子啊！你們要好好培養。以後有機會，叫他們多回中國來。”
吳江海說：“爹，放心，這個我們都有考慮。你歇一會兒吧，說了那麼多話。”
爹倒是很興奮：“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該說的話要說完。江海，你也四十三歲了吧，頂都快謝了，”－－吳江海摸摸頭頂，不好意思地笑了。－－“爹知道在外國的大學裏做教授，壓力很大，你也要注意身體啊，現在就要為老年儲備一點健康。”
吳江海連說是是。
爹繼續說：“我走了沒什麼，你爹活了七十五歲，也算長壽。唉，人生快得很，像做一場夢一樣，不過如此，爹這一生沒做什麼虧心事還怕鬼來叫門？”
吳江海夫婦對望一眼，一種莫名的悲傷潮水般湧來。
爹說：“爹走後，你媽一個人可憐，你和你哥要管好你媽，她跟著我吃了一輩子的苦。說起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媽啊。你哥吧，中年下崗，也大半年了，還找不到工作，你嫂子曆來強勢，在家裏日子也不好過哇，你要多關心他幫助他。”
吳江海點頭。
爹變換了一下坐姿，說：“爹有一件事跟你們商量商量，我那兩孫子，一個叫丹尼斯，一個叫史密斯，全是斯字輩的洋名。我想給取個中國名字。”
吳江海連聲說好，早等著爹你取名字。威廉姆斯也連聲說爹你取你取。
爹抖索索從枕頭低下拿出一張紙片遞過去。
吳江海雙手接過，一看，紙片上用毛筆豎寫著兩行字：吳振中，吳振華。歪歪斜斜的兩行字。
一旁的威廉姆斯徐徐念出，細細品味。吳江海知趣地高聲叫好，將紙片遞給妻子。
爹露出欣慰的笑容：“江海，泡碗奶，爹餓了。”
夜，吳江水家臥室，夫妻倆已洗漱完畢，坐在床上說話。
吳江水說：“爹給我兩個洋侄兒取了中國名字，一個叫吳振中，一個叫吳振華。”
李靜宜攏了攏頭發，說：“你別說，你爹蠻有學問的，湊一塊不就是振興中華麼。”
吳江水說：“我知道，我爹給這兩孫子取中國名字好幾年了，一直藏著，這回終於拿了出來。”
李靜宜拉拉吳江水的胳膊，神秘地說：“嘿，你眼睛盯緊點，看你爹有沒有給你弟弟什麼傳家寶？比如說明代的瓶子，或者康熙年代的玉石。我們就一個女兒，你弟兩個兒子，你爹重男輕女大家都知道的。”
吳江水厭惡地一甩胳膊：“你以為我們家是明代的錦衣衛啊？還是康熙時候的兩江總督？我們家窮著呢，叮當響！傳家寶，傳家寶，傳個屁家寶！”
李靜宜白一眼：“哎喲，倒黴，嫁了你這麼個世代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