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來,一無所有。
我們被賦予的抑或奪走的,最後都變成某個人的喜怒哀樂,到我們死去的那一天,所有的情緒清零,成為漂浮在空中的某粒塵埃,落入某個人的眸間,隨眼淚溶解。
我母親不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據旁人說,她在一個雨夜來到這裏,好心的鄰居接納了她,給予她食物和溫暖,作為回報,母親每日都辛勤的勞作,爭取獲得更多的事物來與他人分享,於是漸漸地,她也就像原住民一樣一般無二了。
但世間從未有真正的一般無二,那些人探究或者好奇的眼神裏,母親的形象是奇異的。
母親還是太堅強了,那些慣有的嬌容的後遺症,好像從不屬於她。
好像從未有過那一夜的狼狽,被依賴之人拋棄的無力。
她說從此她的世界裏隻有我,那個剛生下來的還未睜開眼的,繈褓中小聲呼吸的生命。
“真是不可思議呢,”母親至今仍會感歎母愛的強大,“好像在一個母親麵前,世界都會分崩離析一樣。”
所以理所當然的忘記冬天掛晾衣服生疼的手,忘記被炮火聲吵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忘記我響徹小屋的哭聲。
盡心盡力隻為了一個一無所知的小生命。
母親有著甚不光彩的過去,為了更好的生活,她委身做了一位高官的情婦,在日積月累的甜言蜜語和榮華富貴中,母親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跟隨他去往更好的生活——在一片糟糕的世界裏,富人們的淨土,立於穹頂之上的浮空城。那曾經是一項保留建築,後來專門對高官及家眷開放了。
於是理所當然地懷了孕,生下了我,直到有一日準備去告訴那名高官時,不期然偷聽到高官與下屬的對話,那個無憂無慮泡在謊言裏的女孩終究被現實和字裏行間的不屑擊退,沒什麼準備就慌忙逃回了故土。一片不複繁榮的混亂之地。
不過母親從未後悔過,即使十年如一日獨自承擔家務的辛勞也從未將她逼入脆弱。
我望著母親淡淡微笑的麵龐,聽到她說:“還是很慶幸吧……假如當初沒有做出這樣的抉擇,早就一無所有了吧。”說完,她摸了摸我的頭:“雖然你可能還不懂,但是母親為兒女做出任何事都在意料之中哦。”
也許,並不是完全的一無所有吧,我們拚命留下的痕跡,所做的每一個義無反顧的決定,都會被人看見,最終成為或深或淺的記憶。
還有每一句無需解釋的付出。
但我始終無法忍受那些人看待母親的眼神,尤其是在母親交給他們食物時眼睛裏的貪婪。
一度的索取和理所應當,才是一無所有的根源,可惜生命短暫無人顧得了身後,隻顧得了自己的榮辱和廉恥。
我交過很多朋友,我母親常常以此為傲,她誇獎我:“槐溪真厲害!”
但其實我沒什麼厲害的地方,我不像旁人,會懂得如何準確投其所好從而順理應當地親密起來,我隻會用糾結難言的目光看著別人再小小聲地說一句:“和我交朋友吧……”
如果對方愣住,我就會趕緊當做旁若無事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
如果仔細想想,其實,我並沒有特別擅長什麼,隻在不斷地碰壁裏學的愈發堅強。
其實人生不也就這麼一回事,我倒寧願慢慢吃苦,總好過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