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城外，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三兩天，空氣裏淨是青草的芬芳，混雜著泥土的腥臭。
柯達撐著雨傘，久久地佇立在一棵樹下。
這是一株粗壯的薔薇樹，枝葉繁茂，青翠欲滴，鮮嫩的青色宛如水墨。
樹幹的一部分樹皮被剜掉，刻著一行字。
“莉莉?克緹絲之墓，九星女巫。”
柯達蹲下身，用手滑過字跡的凹凸，放佛想抓住什麼。
從前世到如今，柯達，或者說葉星辰，從未經曆過熟悉之人的死別。
他出生在教師世家，自幼規矩頗多，不得自由。
四個祖父母輩活泛樂觀，身體一直都很硬朗。
父母更不用說了，連家裏養的老狗，雖然偶有病災，但也撐到了他穿越。
柯達收起雨傘，從枝葉的縫隙，飄落的雨滴灑在身上，觸感微涼。
“我聽到消息就立馬往米蘭趕，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稚嫩的少女聲音響起，蘭曦的語氣飽含歉疚，她今天的服裝素淡低調，一身黑色短裙，頭戴女巫高頂尖帽。
這是標準的女巫正裝。
同時，蘭曦的手腕和耳垂等，也都脫去了華貴的手飾。
“莉莉女巫雖然一直是新派女巫的忠實簇擁者，但她從未正式加入過其中任何組織。”
蘭曦將知曉的資料緩緩道來：“像她這種外圍參與者，被冠以叛國罪，顯然是欲加之罪。”
“黛茜伯爵真的是，已然瘋魔。”
“我本來想撈你出來，”蘭曦並不介意柯達的沉默，她繼續自說自話：“可得知黛茜伯爵已經私自關押你，不過，她肯定有所圖謀。”
柯達點了點頭，終於開口說話：“她給出的活命條件是，充當奧萊夫的貼身男仆，很快陪嫁到樓蘭。”
他沒得選擇，喬安娜和坎伯雷才再婚不久，幸福得不像話。
莉莉已經不幸身殞，沒必要再多添上兩條人命。
何況，他能獲得重生的機會，本就欠了坎伯雷一筆賬。
“你答應她了嘛？”蘭曦抿了抿唇：“上次我急忙離去，是我想法太簡單了。不過星夜會要保住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必了，”柯達站起身，他低頭看著天真爛漫的蘭曦，一時怔住。
沒想到，在女巫世界，連一個初中女學生年級的小孩兒，都比自己勢大。
“我的人生太順遂了。從我出生起，祖父母輩的四個老人，以及我的父母，就規劃好了我的一生。”
“對於每個人生的節點，我按部就班地過活，輕鬆又愜意。”
“所以，也就少了，嗯，一股底層同學的那種，破釜沉舟的拚勁。”
“我總是有數不盡的退路。”
柯達心裏憋著一口氣，說著蘭曦聽不明白的心路曆程：“可這次，我想豁出去一次，試試快意恩仇的滋味。”
啪嗒——柯達撐開了傘，他很少有生氣的時候。
在前世，富足的家庭和順遂的學業和事業，令他無從體會，在書本裏讀到的許多心境。
蘭曦懵懵懂懂，但聽到後麵，還是開口勸道：“報仇這種事情，交給我們女巫就好了。你太——，你這樣太危險了。黛茜有一百種控製你的方法。”
那個停頓，柯達明白，蘭曦是想說自己太弱了。
“不止是報仇，”柯達搖了搖頭，其實自己和莉莉認識的時日不多。
即便產生好感的萌芽，那也不足以讓他豁出去冒險，以凡人之軀，對抗已是月至女巫的伯爵。
還有一個因素是，黛茜視人命如草芥的心態。
柯達懷疑，無論自己在是否能取悅薇拉伯爵，黛茜伯爵都不會讓自己好過。
她那種身居高位，又操縱欲旺盛的女人，多疑和毀滅，是刻在骨子裏的。
既然已經是死局，困獸之鬥也是無奈之舉。
“那好吧，”蘭曦見柯達不願多說，便道：“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到任意的星夜會分部，報我的名字。”
“多謝！”柯達扭頭，路邊的馬車朦朧不清，這雨，愈發的大了。
薔薇樹下還刻著其他的小字，大抵是講述莉莉的平生。
柯達逐字逐句地讀完，那個鮮活的莉莉女巫又躍然於眼前。
安葬莉莉的是她的堂姐，一位名叫賽雅的月至女巫。
聽康奈爾提起，她和莉莉自幼關係密切，後來又漸漸疏遠，可最後，還是賽雅送了她一程。
“還有，謝謝你陪我來。”柯達站起來，往路邊走去。
蘭曦跟著柯達身後，情緒也很低落：“不必客氣，我應該的。”
兩人一前一後，氣氛籠罩在淡淡的悲傷之中。
“喵——”
雨簾之中，傳來弱弱的貓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