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一)(2 / 3)

海棠背對著站在他身旁,目光順著從潭中流出的清水,一直望向了美麗的皇宮之外,那條緩緩行走於冬曰上京城內的河。

大東山一事之前,苦荷大師便在這處水潭裏與太後一番交談,決定了某些事情,飄然而去,最後頹然而回,壽終而亡,他敗在了慶帝的手中。

如今北齊朝廷又麵臨著南方那位強大君主的威脅,隻是這一次的威脅比上一次更真切,更直接,無數的慶國鐵騎已經踏上了侵略伐北的道路,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會殺了這座古老的京城,點燃這座美麗的黑青皇宮。

“朕不能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北齊皇帝劍眉微平,麵色微淡,緩緩開口說道:“雖然朕相信他與慶帝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慶帝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關於範閑此人擅變而天真的情思,朕大概比很多人都更了解一些。”

“而且最關鍵的是,按照小師姑的話來說,那位瞎大師根本已經變成了一個白癡。”北齊皇帝低下頭,望著水中有些變形的自己麵容,忽然覺得這天地間的寒意,都變成了前所未有的重擔,壓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微帶失望之意說道:“若真是如此,誰又能夠在南慶皇宮裏殺死那位君王?”

“誰都知道慶人的野心,朕為之準備了這麼多年,然而戰事一起,才發現,原來朕依然低估了慶軍的強悍。”北齊皇帝抬起臉來,眸子裏閃過一絲堅毅之色,“不過是兩路邊軍,便可以殺到南京城下,若慶帝真的舉國來伐,便是上杉虎,隻怕也不可能支持太久。”

“若上杉將軍支撐不住,陛下準備怎麼辦?”海棠在此時緩緩轉過身來,平靜問道。

“傾舉國之力,與之一戰。”北齊皇帝微微一笑應道,根本沒有思考,“這天下終究是朕的天下,便要玉碎,也要碎在朕的手裏,朕可從來沒有認輸的念頭。”

海棠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宮外,望著南方,雙手輕輕合什。

…………東夷城控製的疆土,宋國與小梁國的交界處,被海風吹拂著的土地,擁有比上京城和京都更溫暖潮濕的天氣,山野間的樹木依然保留著難得的青色,誰能知道越過麵前的山梁,行過宋國的土地,穿越那座偏小的州城,便會來到一片肅殺朔雪之地?

那片朔雪之地正是南慶發兵之原,北齊潰退之後固守,無數人廝殺殞命之地。

孤軍叛離南慶朝廷,在人世間沉默了一年有餘的慶國大皇子,此時便在溫暖如春的山野間,目光直視天穹,想像著那片肅殺的風雪。

他的身後是一萬餘名忠心效命的部屬,在山野山方有一道黑線,那是範閑交給他的四千黑騎,然則荊戈統領著這些黑騎,似乎並不怎麼肯聽他的話。

如果不是王十三郎回到了東夷城,給荊戈帶去了範閑的親筆軍令。

大皇子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十三郎,英武的麵容上沒有絲毫情緒的反應。他此時所統領的軍隊人數雖然不多,然而卻是東夷城倚以為憑的最強大一枝力量,如果加入到此時兩國間的戰場上,尤其是從上杉虎去年便妙手奪得的宋國州城中殺出去,隻怕會帶來令天下震驚的戰果。

然而範閑並沒有要求或者請求他這樣做,範閑隻是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交給了自己的大哥,然後通過王十三郎的嘴,將自己對天下局勢的判斷分析講給了他聽,然後便再也沒有任何話。

大皇子輕踢馬腹,一臉沉默地領著一萬餘名精銳軍士向著西北方向駛去,數息之後,山野上方那四千名黑騎也開始挾著永久不變的肅殺與幽冥氣息起拔。

馬上沉默的他很清楚為什麼範閑沒有任何具體的話給自己,因為他和範閑一樣,他們雖然都有東夷城的血統,但畢竟是慶人,這一萬四千名強大的精銳力量絕大部分也都是慶人。

如果南慶正在北伐,難道自己這些慶人卻要背叛朝廷,反戈一擊?隻怕誰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情,雖然這些人都是被流放了的人物,對於皇帝陛下也談不上什麼忠誠,然而背君與叛國終究是兩種概念。

然而東夷城方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慶帝一股作氣地將北齊打散,因為若那樣的話,東夷城自然便是強大慶軍的第二個目標。如今的東夷城名義上已經歸屬大慶,但在範閑和大皇子的強勢之下,南慶朝廷根本管不到此處,一旦有機會動兵真正征服,想來慶國朝廷不會放過個機會。

若到了那時,東夷城自然是滅了,大皇子也隻有死路一條。從陳萍萍死後那一刻開始,大皇子便已經做好了這種思想準備,然而如今知曉範閑在京都準備做的那件事情,大皇子的心頭依然抑不住的有些黯淡。

不論範閑是勝是敗,他的心情都會黯淡,因為那個人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還在慶國的皇宮裏,他的妻妾也還在京都。

大皇子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京都的方向,一時間唏噓了起來,微微眯眼,長久沉默,一言不發。

…………天下大戰已起,修羅場已然鋪成,骸骨埋於道,血肉濺於野,烏鴉怪鳴於天際風雪之中,不盡的肅殺凶險,籠罩了整個天下,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遮蓋了所有萬千百姓頭頂的天空。

便在這樣緊張到了極點的時局中,有很多人的目光,包括沙場之上那些猛將,至高的皇帝,孤守的逆子,其實都在注視著京都,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勝敗,天下的走勢,依然還是在南慶京都之中,在那一對對人對己都格外殘忍無情的父子之間。

正如慶國皇帝陛下曾經對葉完說過的那樣,他與範閑之間的生死存活,才是真正的局點。隻是這個局不是人力所能設,而是這數十年間的造化因果,最後凝結而成的局麵,在這個凝結的過程之中,皇帝陛下自己,那個死去的女人,秋雨中的陳萍萍,以至於範閑自己,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以至於這個局到了最後已然無解,成了個死局。

隻有劍才能斬開繩結,隻有生死才能解脫。

被無數雙目光注視的京都城內,百姓卻感受不到太多前線血腥的味道,甚至連此時禁宮所發生的驚天大事也不知情,他們情緒平穩地過著一如往常的曰子,除了天河道岔道口的那些百姓,正在不停地哭泣。

學士府中的胡大學士聽不到這些哭泣的聲音,但他在第一時間內知道了皇宮裏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大朝會的曰子,他依然擁有足夠的眼線和層級,所以他頓時呆了。

一年前,賀派的官員全數被範閑和監察院殺了,這一年裏,胡大學士統領著門下中書以及三寺三院六部,將慶國朝廷打理的井井有條,便是陛下重傷不能視事的時候,這位大學士依然平靜恬淡,東山倒於前而麵不改色,十分有效地維持著慶國的平安。

然而今天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胡大學士所有的鎮定平靜,頓時瓦解,他今天沒有擦護臉霜,所以臉上的皺紋顯得格外的深,怔怔地站在學士府的園子裏,顯得格外蒼老,祈求著上蒼不要給大慶帶來任何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