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多月的孩子……為什麼長公主的腹部這樣平坦。
他猛地意識到什麼,一把抓緊了她的肩,瘋了一般開口:“孩子呢?!”
“什麼?”
長公主駕馬竄在林中,趙玥怒道:“孩子呢?是不是有人害了你?是誰害了你?!”
長公主愣了愣,這次她終於反應過來趙玥在說什麼。她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麵『色』慘白,身上被鮮血浸染。她驟然生出一種惶恐,她不敢看他,轉過頭去,有些慌『亂』。
“是誰害了你……”
趙玥趴在她背上,激烈呼吸:“你別怕,你同我說,我去殺了他。誰都不能害你……”
他反反複複這麼念叨,聲音越來越虛弱。
長公主有些茫然,她預感到了什麼,她背著他,聽他叫囂,最終,她終於開口:“阿玥,沒有孩子。”
背後的人愣了愣,長公主再開口:“其實……”
“閉嘴……”趙玥激烈顫抖起來,長公主便知道,他這樣聰明的人,其實你隻要給一點蛛絲馬跡,他就能窺探全局。然而她卻想告訴他。
她不知道這是為了報複還是為了什麼,她就是特別想告訴他,告訴他所有,一切。
“沒有孩子。”
她笑著出聲:“都是我騙你的。”
“閉嘴!閉嘴!”趙玥怒吼出來:“有孩子,你有!”
“我沒有,”長公主聲音平靜:“我隻是為了在毒殺你穩住局勢,你死後,我會隨便找個孩子說是你的孩子。”
趙玥愣住了,長公主接著道:“毒是我下的,局是我布的。你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顧楚生更不是衛韞,而是我。”
“為什麼……”趙玥幹澀開口:“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趙玥,”長公主眨了眨眼,她覺得眼眶發酸:“我不是為了愛情放下一切的人。你殺了我哥哥,我丈夫,送走我女兒,毀了我的家國之後,你以為,我還會原諒你嗎?”
“你當初不是原諒我了嗎?”趙玥沙啞出聲:“我殺了梅含雪之後……”
“我那時不知是你殺了他。”
長公主平靜出聲,趙玥沉默下來。
她笑起來:“趙玥,如果你能控製你的**,你我走不到今日。”
“控製**……”趙玥覺得有些昏沉,他緩緩閉上眼睛:“就什麼都得不到。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看著自己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當你的麵首,看你和其他男人**卻什麼都做不到……”
“你以為我為什麼當皇帝?”
“我要複仇,我要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一輩子,都不需要經曆過去的屈辱。”
長公主愣了愣,有那麼一瞬間,她腦海裏突然閃過趙玥小時候。那時候他文靜又天真,善良得幾乎有些奇怪。
他會一隻一隻送螞蟻回家,會攔著她怕踩死一隻蟲子。
“可是,我沒有其他麵首。都是掙個麵子而已。”
長公主愣愣開口:“我喜歡你,可我年紀比你大這麼多,我怕你不喜歡我,每次都假裝自己對你就是照看弟弟。其實我喜歡你,你來了公主府、我喜歡你之後,我再沒碰過任何人。”
趙玥愣了愣,他想回話,可他已經沒有了什麼力氣。
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他就覺得有無數情緒湧上來。
後悔嗎?
痛苦嗎?
他不知道,他隻是覺得,如果再有一次……再能有一次……
他的沉默讓長公主有些害怕,她拚命打著馬,開始說著從前。她說他的不好,他有多壞,然而後麵的人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她背著她,跟著楚瑜一路穿過密林,等天亮的時候,楚瑜才停下來,轉頭道:“休息一下吧。”
這時候她愣了,長公主就坐在馬上,趙玥在她身後,他的下巴靠在她肩窩,手死死環住他的腰。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她神『色』平靜,然而滿臉都是淚痕。
她聽了楚瑜的話,特別冷靜道:“好。”
說著,她翻身下馬,趙玥便直接倒在了馬上。
她沒有回頭,提著馬鞭往前走。
楚瑜愣了愣,有些猶豫道:“殿下,趙玥……如何處置?”
長公主頓住步子,她張了張唇,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就站在原地,一直不敢回頭,好久後,楚瑜才聽見她仿佛掙紮了許久,擠出來的聲音。
“埋了吧。”
說完這句,長公主就往前方走去,她挺直了腰背,走得特別驕傲,仿佛毫不在意。
楚瑜歎了口氣,轉頭同旁邊長月道:“埋了吧。”
趁著長公主和楚瑜休息的功夫,長月晚月用劍挖了個坑,將趙玥埋了進去。埋完之後,楚瑜帶著水到長公主身邊,猶豫道:“要立碑嗎?”
長公主沒說話,片刻後,她苦笑起來:“他這樣的人,若是有了墓碑,怕是屍骨無存。”
“算了吧。”長公主目光落到遠處:“能入土為安,已經很好了。”
大家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又重新趕路。
七日後,一行人終於趕到了白嶺。
她們先發了信息給陶泉,等她到了白嶺,剛一下馬車,就看見陶泉帶著沈佑、秦時月,柳雪陽帶著王嵐、以及六位公子站在門前等著她。她剛一出現,眾人便跪了下去,揚聲道:“恭迎大夫人歸來!”
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揚起笑容,抬了抬手道:“起吧。”
見她沒有拒絕,眾人鬆了口氣,楚瑜領著長公主下來,眾人再次拜見後,這才入城。
入城時,楚瑜和柳雪陽王嵐乘坐一駕馬車,王嵐細細同楚瑜說了蔣純的事,楚瑜沉默聽著,終於道:“那如今,她在太平城?”
“嗯,”王嵐歎了口氣:“也不知生死了。”
楚瑜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許久後,柳雪陽慢慢開口:“阿瑜啊……”
楚瑜抬眼看她,柳雪陽似乎是蒼老了許多,她靜靜看著她,有些躊躇道:“過往是我狹隘,對不住你。我若對你認錯,你……可能既往不咎?”
楚瑜沒想到柳雪陽會將態度擺得這樣直接,愣了愣後,她倒也不扭捏,坦率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小七能回來,經曆這麼多,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了。”
柳雪陽被這話說紅了眼,她連連點頭:“小七最重要。”
入了府中,楚瑜同柳雪陽等人拜別,便將陶泉等人召集過來,了解了情況。
“如今楚王爺被陳國絆住,但七日之內應該能拿下此戰。但華京有十萬大軍,僅憑楚王爺一個人的軍力,怕是不敵。”
“那我們這邊可有餘力?”
“沒有,”沈佑皺著眉頭:“有將近十萬北狄軍壓在邊境已經很吃力了,更何況還有趙玥六萬燕州軍和秦將軍糾纏,我們這邊根本沒有餘力再去華京作戰了。甚至於,如果再這樣拖下去……”
沈佑看了一眼陶泉:“加上瘟疫的情況,我們可能撐不住了。”
“那瘟疫的方子出來沒?”
“清平郡主說快了,但還差很關鍵的一味『藥』沒試出來。”
楚瑜點點頭,她想了想,起身道:“我先去想想,大家先休息,明日再議吧。”
大家應聲下去,陶泉看了一眼楚瑜的肚子,憂心道:“小世子……還好吧?”
“挺好的。”
楚瑜聽得人問及孩子,不自己覺將手放在了肚子上,含著笑道:“也沒有給我添太多麻煩。”
陶泉舒了口氣:“王爺一直盼著他出生,等他出生的時候,王爺一定很高興吧?”
楚瑜抿了抿唇,站起身來,由晚月扶著,同陶泉閑聊了一會兒,便出門去。
她先去韓秀的兵器所去,還在路上時,她就思索著。
這一次局麵的核心其實在於宋世瀾,如果宋家出兵,便會好辦許多。可如果要宋世瀾出兵,那就得先解決瘟疫,讓宋世瀾活下來。
而這場瘟疫……
楚瑜皺起眉頭。
其實上輩子地震後也是有了瘟疫,當時似乎也是魏清平找出的方子。
這方子裏的確有一味很特殊的『藥』,那時候因為能治瘟疫,都被賣脫銷了去。她記得那一味『藥』很常見,當時她就是想用那『藥』,去濟世堂開『藥』卻給告知了脫銷。想了想,她叫住了馬車,探出頭的道:“去『藥』鋪。”
到了『藥』鋪裏,楚瑜開始掃視『藥』匣子,她一個一個名字掃過去。
那時候是什麼時候?
當時好像她似乎懷著顧顏青,她每天要喝的就是安胎『藥』,那時候她體質偏陰,用『藥』也特殊很多。她招手將『藥』堂的大夫叫了過來,將自己當年病情給描述了一遍,開始讓大夫開方子。
大夫開了一個又一個方子,楚瑜一眼一眼掃過去。
她有印象。
她一定有印象。
她拚命回想著,來來回回掃了十幾次,她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那個名字和記憶裏少了那位『藥』對應起來,楚瑜猛地站起身來,著急道:“去,告訴清平郡主,讓她試試將白芷加進去!”
雖然這個世界改變了很多,可是什麼災難,什麼瘟疫,應該不會因為他們的出現而發生根本改變。
楚瑜找到了『藥』,休息了一夜之後,大清早便往韓秀的兵器所趕過去。
如果魏清平如計劃能有『藥』方,並且能讓宋世瀾活下來,那麼宋家就可以出兵,宋家的兵力聯合上楚臨陽,攻下華京也就不難。
可如果宋世瀾死了,那她就要想辦法,讓衛家以少打多,盡量保存實力,再同楚臨陽聯手攻入華京,才能有五五的勝算。
而如何保存兵力,核心就在於韓秀如今做了多少武器出來。
楚瑜規劃著後續調兵,終於來了兵器所。
如今正是戰時,韓秀忙得不停打轉。楚瑜來了,他才急急忙忙從冶鐵室出來,行禮道:“大夫人。”
“我來看看如今兵器的庫存。”
楚瑜跟著韓秀進去,韓秀報了改良羽箭、弩、盔甲等裝備,最後推開了密室門,讓楚瑜看到了火/『藥』的數量,他站在門邊,有些不好意思道:“火/『藥』製造成本高,時間長,您上次用完後,如今也就隻來得及準備這些。不過它們都是經過改良的,比以前威力大很多。”
“怎麼個**?”
“我給您打個比方,就同樣這麼多的火/『藥』”韓秀比劃道:“以前的放到雪山去,也就炸出幾個坑來,現在的,不僅能炸出坑,還能引起雪崩。”
楚瑜本在看那些火/『藥』,聽到韓秀的話,楚瑜腦子裏有什麼猛地閃過,她抬起頭來,皺眉道:“你方才說什麼?”
“雪……雪崩?”
韓秀有些發蒙,楚瑜愣了愣,隨後猛地反應過來。
“是了!”
她趕忙道:“你確認這個能引起雪崩?”
韓秀覺得莫名其妙,楚瑜趕緊拖著他出去,領著他到地圖麵前,給他劃了塊地:“就這個地方,你認識嗎?”
韓秀認真看了看,隨後滿不在意道:“雪嶺嘛,認識。”
“這地方,能炸崩嗎?”
韓秀見楚瑜問得認真,也不敢貿然作答,抬手道:“稍等,我先算一下。”
說完,韓秀便轉身去,找了另一個人來,兩人一起算了許久,隨後點頭道:“全用上,能。”
楚瑜擊掌道:“好!”
說完,楚瑜便道:“你們近日先準備好,這些東西我可能隨時會用。”
吩咐之後,楚瑜便趕緊回了衛府,將人都叫了過來,冷靜道:“我有一計。”
所有人都等著楚瑜開口,楚瑜走到沙盤麵前,比劃著道:“如今沈佑手裏有八萬人馬,時月手中有五萬,我們還要盡量抽出人手去華京,如果像現在一樣膠著打根本沒有勝算,我想兵行險著。我想將沈佑手中人馬抽調六萬去昆州,協助時月一起圍剿了趙玥六萬兵馬,屆時時月手中一共有十一萬,接近趙玥兩倍之數,哪怕是苦戰之後,也應當還剩一半。然後與我大哥兵馬彙合,直接奪回華京。”
“那白州怎麼辦?”
沈佑皺起眉頭,楚瑜冷靜道:“我們立刻傳信去,和圖索借兩萬人馬,白州你有四萬人馬,你用小部分人馬,將北狄人引到雪嶺,那裏我會讓提前埋下火/『藥』,火/『藥』引爆後,會引起雪崩。雪嶺兩頭長條形,你讓圖索的人埋伏在去北狄的門口,你自己剩下的人埋伏在來大楚的門口,他們經曆雪崩,哪怕死裏逃生,也已軍心混『亂』,出來一個殺一個,剿幹淨為止。”
眾人聽著愣了愣,秦時月最先道:“那去雪嶺的人,豈不是都會死?”
楚瑜沒說話,她垂下眼眸,繼續道:所以你們得盡量減少去雪嶺的人。”
“沒有一個足夠有分量的人,北狄軍不會上當的。”
秦時月皺著眉頭,他靜靜看著楚瑜:“大夫人,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如果有其他的辦法,”楚瑜抬眼看他:“我還會將這個辦法說出口嗎?”
全場再次沉默下來,秦時月皺著眉頭,便就是這個時候,一個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去吧。”
楚瑜抬起頭,站在一旁的沈佑,他神『色』很平靜:“北狄對我這個‘叛徒’恨之入骨,我對他們也很了解,到時候我可以帶著小隊人馬偽裝潰敗,將他們引進雪嶺。”
楚瑜靜靜看著他,秦時月開口道:“沈兄……”
“我什麼都沒有,”沈佑平靜出聲:“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更沒有妻子孩子,孑然一身,無所牽掛,我去,最合適了。”
“可是……”
“好。”
楚瑜定下來,她垂下眼眸,平靜道:“僅憑你還不夠,軍中你們可有監控著的北狄探子?”
“有一個,一直在盯著。”
陶泉開口。楚瑜點點頭:“故意給他們傳個消息,就說沈佑到時候打算兵分兩路,正麵六萬軍,背麵四萬軍,到時候沈佑會從梅子林偷襲他們。到時候北狄軍一定會先去梅子林攔截沈佑,梅子林距離雪嶺很近,沈佑你就當他們引到雪嶺去,再點燃□□吧。”
沈佑點頭:“明白。”
“就定在半月後吧。”
楚瑜平靜道:“明日將兵力調到昆州去,動靜要小,別被人發現。半個月後,沈佑即刻行動,時月同時圍剿趙軍,戰線同時進行,保證等圍剿華京時蘇查反應不過來。”
“是。”
眾人聽命,楚瑜覺得有些累了,擺了擺手道:“去吧,先去休息。”
說著,楚瑜扶著肚子起了身。
當天晚上,大家各自去做準備。
秦時月坐在書房裏,一張一張臨摹魏清平寫的字。
魏清平以前一直嫌棄他字寫的醜,嫌棄他悶,他被嫌棄,心裏還不大高興。然而如今臨摹著魏清平的字,他居然覺得,其實她就連罵人,也是極好的。如果她回來,他願意被她罵一輩子。
如果她回來,就算他會被魏王打死,他也要上門提親。
這樣想著,字也打了顫,秦時月抬起頭來,看向遠處。
魏清平。
他心裏默念著那個名字,他想,他們都會好好活著。
而百裏之外,魏清平正觀察著剛用了新『藥』的病人。
早上她接到了楚瑜的傳書,立刻嚐試了這個法子,等到了現在,病人明顯有了好轉。她站起身來,著急道:“趕緊將方子帶到太平城去!”
楚瑜的信裏,已經描述了如今的情況,宋世瀾是此戰關鍵,因此無論如何,最優先的搶救的就是宋世瀾。
當鴿子撲騰飛往太平城的方向時,沈佑則是繼續站到了王嵐的門口。
他每次出征都會站在王嵐門口,以往他一貫就是站一夜就走了,從不說話,從不出聲。然而這一晚上,他卻站在門口,低低的叫了一聲:“王嵐。”
王嵐坐在裏麵,手裏繡著花,聽著沈佑說話,她的手抖了一下。針紮在食指上,她趕緊吮著食指,然後聽見外麵沈佑的聲音道:“我要去戰場了。”
王嵐垂下眼眸。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見到你該怎麼辦。”
“我一直在想,這輩子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怎麼想,似乎做錯的都沒辦法清晰。一個人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是一輩子。無論這個錯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輩子,都洗不幹淨。”
王嵐靜靜聽著他的話,整個人都頹了下去。沈佑坐在她院子門前的坎子上,聲音裏帶著笑意:“其實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你這姑娘真的太可愛了。”
沈佑低笑著,說著他們的過往。
其實他們的焦急很少,這麼多年,更多的時候,就是一個在門外等,一個在門裏等。他們之間有一條長河,永遠跨不過去。
“你記不記得你當時還送了我一塊暖玉?我覺得你真的特別有錢,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出手就是暖玉的姑娘。”
“王嵐,”天亮起來,沈佑歎息出聲:“你說,要是過去那一切都沒發生過,多好。”
要麼不要有恩怨糾葛,要麼不要有愛恨牽扯。
王嵐沒說話,她已經習慣這麼多年,在門內靜靜與他一起等天明了。
沈佑歎了口氣,他站起身來,溫和道:“王嵐,保重。”
王嵐愣了愣。
這是他第一次同她說保重。
過往的時候,他一直說的都是,再會。
然而她也不這兩個詞有什麼區別,她就是在石桌麵前呆呆坐了很久,才終於站了起來。
白嶺離邊境不遠,沈佑一天就到了白城,然後開始整軍。
而這時候,蔣純在太平城接到了魏清平寫下來的方子。她趕忙讓人配了『藥』,衝到了宋世瀾房門前。
宋世瀾已經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了。
他的病情開始惡化,這時候他拒絕蔣純再靠近他,他每天就自己房間裏,從小窗戶裏拿『藥』、領飯。
蔣純拿著『藥』和方子,在門外拍著宋世瀾的房門:“世瀾,魏清平給方子了,你有救了,你開門,開門啊!”
宋世瀾在房間裏,他愣了愣。
他此刻很狼狽,身上全是潰爛的膿包。
他不願意蔣純看見自己這個樣子,這些時日,他看見太多人死去,死得麵目猙獰,痛苦不堪。他預感到自己馬上要走到這一步,他不願讓蔣純看到,他希望蔣純記憶裏,自己一直是那個同她玩笑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驟然聽到這話,他還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他輕咳了兩聲,同她道:“將『藥』放在小窗上吧。”
蔣純知道他這樣驕傲的人,決計不會讓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樣子,盡管她早已偷偷看了好幾次。
她先去給他熬『藥』,然後端到他的窗前。
她偷偷躲到角落後,看見一隻全是膿瘡的手伸了出來,將『藥』喝了下去。
她開始每天給他熬『藥』,每天都喝。『藥』見效快,幾乎第一天宋世瀾就明顯感覺體力好轉,他聲音也清朗起來,他和蔣純就隔著門,輕輕說著未來。
“我到時候想從瓊州一路鋪紅毯撲倒白嶺去接你。”
“不太好吧?”蔣純坐在門口,抿著唇道:“是不是太鋪張浪費了?”
“怎麼會……”
到了第四天,宋世瀾停止了發燒、咳嗽、腹瀉,所有傷口開始結痂。
他終於從門裏走出來。當時陽光明媚,萬裏無雲,蔣純站在門口,笑意盈盈。
而這一日正是沈佑與北狄開戰的日子,也是秦時月與趙軍開戰的時間。
此時的蘇查被顧楚生哄的服服帖帖,顧楚生帶他流連於華京的青樓賭坊,從北狄來的君王,頭一次見到華京這樣的風流盛京,根本無法克製。整個北狄軍隊都處於徹夜狂歡之中,而顧楚生就是他們最好的引路人。
他與北狄迅速打好了關係,得到了蘇查的信任,所有人活得戰戰兢兢時,顧楚生卻是如魚得水。楚瑜迅速同他聯係上,顧楚生心裏便有了底,他將華京的事情迅速給楚瑜梳理了一遍,隨後道:“我會護住衛韞,盡管攻城。”
楚瑜收到顧楚生的話那日,她就靜靜坐在庭院裏。
她手邊堆了一堆的信報,來自於天南海北,都是最新的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隻等所有事自然而然的發生。
她坐在庭院裏,整個大楚都是喊殺之聲。
沈佑領著人衝進了雪嶺,秦時月領著軍隊和趙軍拚死揮砍,宋世瀾和蔣純領著人衝進瓊州王府,將宋四踩在地上。
“哥哥讓你好好配合衛世子,為什麼就不聽話呢?”
宋世瀾將劍懸在宋四頭上,溫和道:“哥哥還沒死呢。”
而後雪嶺埋好的火/『藥』驟然炸開,雪山上的雪傾崩而下,沈佑翻身卷進一個角落裏,死死捂住了心口。那裏是當年王嵐送給他的暖玉,也是這一輩子,王嵐唯一送過他的東西。
巨大的雪崩讓白城都有了震感,王嵐心跳得莫名有些快了,她直起身來,趕緊衝出院子裏去,尋了楚瑜道:“阿瑜,發生了什麼?”
楚瑜喝著茶,愣了愣,片刻後,她慢慢道:“沈佑在雪嶺引爆了火/『藥』,大概,和北狄軍同歸於盡了吧?”
聽到這話,王嵐猛地睜大了眼。片刻後,她毫不猶豫衝了出去,楚瑜隻聽“砰”的一聲響,就聽外麵傳來焦急的聲音:“六夫人……”
王嵐一路衝到雪嶺,雪嶺常年埋雪,她趕到時,已經經曆了將近一天時間,戰爭已經結束了,大雪埋葬了所有人,有手臂從雪中伸出來,看上去十分可怖。
王嵐踩在雪裏,大聲喊著沈佑的名字。
“沈佑!”
“沈佑!”
她一麵喊,一麵哭,整個雪嶺安靜得有些詭異,她在地上試圖搜尋著蹤跡,走到□□的引爆點,她突然看見了一片衣角。
她認出來,那是沈佑軍服的顏『色』,他是將軍,本就有不同『色』的軍裝,王嵐愣了愣,隨後趕忙蹲下身來,開始拚命刨著大雪。
雪凍得她滿手通紅,兵刃劃破手指,血混雜在雪裏,然後她開始看到頭發,接著那個人的麵容也『露』了出來。
他在一個獨特的空間裏,雪堆在他上方,他周邊仿佛是一個繭子一樣,將他保護在了中間。王嵐不敢停,哪怕她的手上犬是血跡,她仍舊在努力挖著對方。
等到最後,她終於把他挖出來的時候,她雙手一直在抖,她拖著他出來,將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感受到他心窩的溫度,聽著他薄弱的心跳。
“沈佑,”她這輩子沒做過這樣的活兒,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可她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前:“這一次,你幹淨了。”
她沙啞著嗓音:“你睜開眼,你睜開眼睛,這一次,所有過往,我們都當他不存在了。我們好好過,隻要你活過來,好不好?”
沈佑沒有應答,王嵐咬著牙。
那天在風雪裏,背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時候,王嵐終於覺得。
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麼走不過去的坎,沒有什麼贖不清的罪。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沈佑的捷報早一步來了楚瑜手裏,北狄十萬軍盡數滅於雪嶺,她重重舒了口氣,緩了好久後,她才站起身來,平靜道:“通知長公主準備,備好馬車,今夜出發去華京。”
她身子開始有些重了,準備的東西也多,沒了一會兒,長公主帶著她的假肚子急急出現,克製不住激動道:“可是華京得救了?”
楚瑜神『色』平靜,點頭道:“如今北方已無患,秦時月以近兩倍軍力剿滅趙軍應無大礙,我哥昨日發信於我,西寧偷襲陳國,他也隻留了一部分軍力在邊上,正趕往華京,我與他約定好,”楚瑜神『色』冷峻:“三日之後,兩軍交彙,共取華京!”
“好!”
長公主高興擊掌,起身道:“我們啟程吧!”
楚瑜應了聲,兩人一起入了馬車。
一路上,楚瑜都有些困頓,長公主幫忙照顧著,看上去雖然是兩個孕『婦』,但實際上隻有楚瑜要令人擔憂些。
兩日後,楚瑜和長公主趕到了天守關,此時秦時月已經紮營在天守關上,眺望華京。
楚瑜和長公主站在城門上,看著遠處華京燈火通明。
“你說,”長公主感覺風聲獵獵:“他們此刻在做什麼?”
“這四周都已經被圍了,”楚瑜聲音平淡:“除了守在這裏,他們又能做什麼?”
“北狄這一次傾國之力而來,”長公主歎了口氣:“這一次,怕是再也沒有北狄一國了吧?”
“是啊。”
楚瑜聲音散在風裏:“我們贏了。”
“明日入京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長公主扭頭看她,有些好奇,楚瑜愣了愣,隨後卻是笑了:“能怎麼辦?”
楚瑜抬起手,一手護著肚子,一手將頭發挽到耳後:“將他帶回來,他在身邊,做什麼都好。”
她沒說名字,長公主卻已經知道是誰,她靜靜看著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
“那孩子呢?”
楚瑜沉默下來,長公主平靜道:“我需要一個孩子,你知道。”
楚瑜還是沒有說話,長公主歎了口氣,她轉頭看著遠處:“我知道,你不願將這個孩子送進宮來。可是說句實話,為君為臣,總是不一樣的。日後我若為太後,我私心裏,始終還是提防著衛韞。這把刀太鋒利,你明白嗎?”
衛韞這樣的人,有聲望,有兵權,有實力。
隻要他還活著,他就會成為所有帝王睡覺都在擔憂的利刃。
衛家當年熱血忠誠尚且如此,一個反了兩次的衛韞,又如何讓高座安枕?
“你同我說這話,”楚瑜平靜看著長公主:“便不怕你當不成太後?”
“那不正好嗎?”長公主笑起來:“你以為我又想當?”
她歎了口氣:“隻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得不當罷了。”
楚瑜抿唇不予,長公主繼續道:“我需要一個籌碼,確認衛韞日後不會反。我隨便找一個孩子,無論哪一個孩子,都會讓我害怕,衛韞服不服。我知道你的心思,楚瑜,你想讓你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可是你以為,衛家當年,不是這麼想著對衛韞的嗎?”
讓衛韞平平安安、高高興興長大,所以十四歲的衛韞,幹淨得像一張白紙。
衛家以為隻要安分為臣子,衛家以為隻要沒有私心,那就不會有人害他們。
可是手握重兵,走在那一步上,除了握緊更多的權力,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