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這份功德東陵也受,她要人間香火東陵也有。
而這時,她在界已經少有敵手,渡化九幽境千萬冤魂後,她身上功德環繞,帝破例,將她升為最新一位帝君。
這時候已經很少有人記得東陵的存在了。
也就隻有她,年年歲歲,去那極寒之地,苦等癡守,不問時長。
星輝閣裏的盒子越來越少,葉塵都不知道,那格子能不能撐到東陵出現在她麵前。
直到星輝閣隻剩下一個盒子那一年,葉塵握著那個格子,到了極寒之地門前。
她準備了許多酒,將盒子放在自己麵前。
然後她打開了那個盒子,盒子裏隻有一張紙條——
忘了我。
她收了星輝閣三千個盒子。
這是他給她的期限,三千年。如果三年年他都出不來,這一生,或許就再也無法出來。
這時候葉塵才知道,哪怕上入地無所不能的東陵,有一也是會認輸的。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也有做不到的承諾。
她沒話,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最後她幹脆砸了杯子,拿著酒壇子直接灌了下去。
他不在的時光裏,她學會了釀酒,這是她釀過最烈的酒。
她喝到不省人事,趴在極寒之地結界前幹嘔。
然而她已經聽他的話辟穀不食,胃裏也就這些酒,於是她嘔著嘔著,就嘔出血來,她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一旁。
受極寒之地影響,結界外也冷得讓人發寒。葉塵趴在地上,感覺雪花飄灑下來。
恍惚間,她覺得似乎有個人站在自己麵前,他看著自己,目光溫柔又絕望。
“東陵……”
她仰起頭來,隱約看見那人的麵容。
她往前爬了幾步,焦急道:“東陵……”
然而也就是這麼一瞬,那人影又從結界上消失。
什麼都沒有。
葉塵有些恍惚,她看著這茫茫地,開始思索,這世上真的有東陵這個人嗎?
他真的如她記憶裏那樣愛過她,陪伴她,喜歡她嗎?
她呆呆站著,無法動彈,直到藏心走起來,扶起她道:“師娘,該回去了。”
她轉過頭去,看見白衣玉冠的藏心。
藏心扶著她,抬起眼來,目光堅定又溫柔。
“師娘,”他再喚了一聲:“該回了。”
葉塵有些恍惚,看著藏心,她張了張口,最後終於是點了點頭,被藏心扶著走了回去。
她沒回頭,如果她回頭,就能看見那結界之上,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遙遙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葉塵被藏心扶著回了東極宮的寢殿,她正要什麼,就突然收到了一道莫無邪的傳信:“葉塵,忘川河……忘川河的封印開了!”
葉塵猛地抬頭,立刻帶著藏劍趕往冥府。
然而她方才出門,就遇上了帶著人來的少華。
“你們做什麼去?”
葉塵皺起眉頭,冥府出了這樣的事,她不信少華沒有感知。少華沉著臉,平靜道:“我先上東極宮布陣,順便來通知你,帶上十方鎮邪鏡。”
“帶了。”葉塵也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大概猜測出了危險來:“忘川河下積攢開辟地以來所有冤魂厲鬼,乃邪氣彙聚之地,它的封印解了,比當年九幽境要危險得多。”
著,葉塵跟他來到東極宮前,看見少華讓他弟子列成一排,隨後他的弟子將手中長劍插入地麵,一道道金光閃現出來,少華懸空橫畫了數道劍氣,而後道:“走!”
“這是做什麼?”
葉塵不解,少華帶著她一麵趕路一麵解釋:“你知道為何忘川河的封印會突然破嗎?”
“為何?”
“因為,魔神在東陵體內已經成熟,即將出世。邪氣有感,便爆發出來,破除了封印。”
聽到這話,葉塵心頭一震:“那東陵……”
“東陵亦即將悟得大道,正在渡化魔神。是成是敗,就看今日。所以我在東極宮外布下陣法,絕不能讓半點邪氣被東陵所察覺。”
如果如今東陵即將悟得大道,那他邊極有可能度化魔神。這樣的關鍵時刻,魔神必然瘋狂反撲。
在極寒之地的魔神經曆千年削弱,必然不比過往,然而若有半點邪氣進入,激起東陵的魔性,東陵道心不穩,便會成為魔神最好的養料。
這麼多年在一具身體裏,魔神早已化成東陵的心魔。
葉塵早已不是當年躲在東陵身後隻知道跑的那個無用仙主,少華這樣一提點,她立刻明白了關鍵所在。
她抬頭看向少華,平靜道:“你來應該還有其他事。”
少華渾身一震,卻是不敢回頭看她,葉塵抬手將頭發挽在耳後,淡道:“你,我聽著。”
“忘川河這樣多的冤魂厲鬼,是斬不盡的。這世上的惡從來無法斬,隻能渡。”
葉塵沒話,她點點頭。當年在九幽境,她便是如此做想,所以沒有一上來就硬碰硬,最重渡化了九幽境所有冤魂厲鬼。
“如今文昌和紫薇,在冥府外,已經布下了陣法。”
“然後?”
“帝與我們商議,認為,再布下一個九幽境,由你在陣眼處,渡化邪氣,可能……更為合適。”
聽到這話,葉塵慢慢笑了。
“所以呢,你們會與我並肩作戰嗎?”
“這個陣法,會耗盡我們所有人的靈力,”少華捏起拳頭:“而且陣眼隻能有一人。一旦有任何差池,可啟動十方鎮邪鏡,重新再造一條忘川河。”
“為何不直接再造一條忘川河?”
葉塵平靜開口,少華似乎終於整理好了心情,轉頭看她:“以目前的情況,我們做不到。至少要等渡化一批冤魂後,才能做到。”
“我明白了。”葉塵點點頭,卻是忍不住笑了:“所以,其實你們並不指望我能渡化全部冤魂,是嗎?”
少華並沒有話,葉塵轉過頭去,平靜開口:“你們的預計裏,我會死嗎?”
“我們必須成功。”
少華鎮定下來,他靜靜看著葉塵:“一旦我們失敗了,冤魂厲鬼將會直衝東極宮,東陵也就敗了。”
“少華,”葉塵歎了口氣:“你是不是知道我心裏根本沒有蒼生這種玩意兒,所以故意用東陵威脅我。”
“你心裏有沒有蒼生憐憫,”少華和她一起到了冥府,他沒回頭,卻十分肯定道:“你心裏不清楚嗎?”
葉塵愣了愣,片刻後,她嗤笑出聲,帝文昌紫薇等人已經在門口,葉塵看見一個巨大的光罩倒扣在冥府之上,光罩之中,無數冤魂厲鬼在瘋狂撞擊,咆哮。有來不及出來的仙官還在裏麵掙紮廝殺,然後被厲鬼撕成碎片。
帝見葉塵到了,走上去道:“葉塵帝君……”
葉塵抬起手,止住帝的話,平靜道:“少拿你虛情假意那一套對付我,話少華都同我了,我隻有一個要求,”著,她抿了抿唇:“等東陵出來,就告訴他,我轉世了吧。”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葉塵若是失敗了,那是不會有轉世的。
厲鬼會將她的神魂吞噬,不留半分痕跡。
然而葉塵沒有絲毫懼怕,她翻手幻化成琴,抱琴踏入陣法之中。
她剛一進入,厲鬼們便朝著她撕咬過來。葉塵麵色不動,開了結界一路行到忘川河邊。她抬手將十方鎮邪鏡立於上方,鎮邪鏡的光瞬間護在葉塵周邊,仿佛暗夜中一盞明燈。
尚在陣法裏的仙君都紛紛朝著葉塵衝過來,衝入那光芒之中。
十方鎮邪鏡由葉塵靈力操控,她用鎮邪鏡開辟出了一塊安全地帶,讓所有仙君得以休息後,將琴放在自己雙腿上,琴聲帶著靈力衝出去,那靈力仿佛春風一般,將厲鬼們紛紛環繞,一些厲鬼愣在原地,眼中閃過片刻清醒。
與其他神仙不同,葉塵從來擅長神魂攻擊,而在九幽境參悟那一百年,她學會的不是如何誅殺妖邪。
她不是消滅惡,她做的,隻是發現善。
平靜柔和的經文從她口中念出,合著琴聲,一個個冤魂厲鬼身上的邪氣仿佛被一雙手剝開,又扔入忘川河中洗淨。被渡化的魂魄化作光點,朝著陣法外飄散而去。如今冥府中已經容不下良善的魂魄,他們會被那些厲鬼瞬間撕碎吞噬。
一個、兩個、三個……
所有人在外麵靜靜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那忘川河邊的女子,閉眼撫琴,神色平靜,地大道仿佛籠罩於她周身,那些讓所有神仙都覺得頭疼的冤魂厲鬼化作一個個光點,如星星一般飛向上空,讓她上空一點點亮起來,照亮了冥府。
而被葉塵護住的神仙,也是呆呆看著葉塵。
這位獨自一人渡化九幽境的帝君,原來是這樣溫柔一個人。她的靈氣,她的聲音,都如春風一般,讓人安穩又平和。
然而沒有多久,所有人就明顯發現她渡化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
她慢慢睜眼,聲音平穩:“我為你們開路,出去吧。”
旁邊的仙君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那琴聲如劍,激蕩開去,瞬間清出一條道來!
若方才的琴聲柔如春風,那此刻的琴聲便銳如利劍,震得人心澎湃磅礴,仙君們迅速順著那條路逃竄出去,等最後一個仙君逃出來時,大家便見那將厲鬼們分開的靈力如同海浪拍打入海一般,瞬間消失了去。
十方鎮邪鏡驟然從陣法中飛出,落在了少華手中。
少華握著十方鎮邪鏡,看見厲鬼朝著忘川河畔盤腿而坐的女子尖叫著俯衝而去。
而那女子慢慢睜眼,笑容如蓮,盛開在唇角之上,合著那唇邊鮮血,帶了讓人驚豔美麗。
少華握著鏡子的手微微顫抖。
葉塵將十方鎮邪鏡送出來,自然之友一個原因,她的靈力,已經無以為繼。
她操控不了十方鎮邪鏡,所以將鎮邪鏡送了出來。
她渾身被厲鬼環繞,他們啃咬著她的血肉,然而她卻沒有放棄,她渾身鮮血淋漓,卻還是一下一下,艱難撥弄著琴弦。
她口中誦念經文,手上琴聲不絕。
每一道琴聲都出現得格外艱難,斷斷續續。
然而葉塵每一次撥動,外麵的人心便更深一層敬佩。
慢慢地,外麵的仙君自發盤腿坐在地上,將冥府環繞,跟著葉塵誦念經文。
他們本該退去,一旦陣法破後,他們這些仙散仙都隻是給厲鬼果腹的份。這正邪戰場第一線,本該是屬於少華這些被常年供奉的帝君的。
然而看著那被厲鬼環繞著的女子,聽著那斷斷續續的琴聲,沒有一個人想要退卻。
若陣法破去,那就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成為這第一線。
紫薇和文昌看著身後的仙君,歎息一聲,亦是閉上眼睛,盤腿坐下,跟著葉塵誦念經文。
經文本無意義,是因葉塵將自己的仙力注入其中,才有了作用。
與葉塵所修道全然不同的其他仙君誦念,本該沒有任何意義,然而他們念出的經文,卻每一個字都變成金字,飄散在空中。
這些經文圍繞著陣法,葉塵盤腿坐在中間,感覺身上已經隻剩累累白骨。
她有些撐不住了。
她很累了。
可是她一想到,如果這些東西衝出去,就會直衝東極宮,就會到達那人麵前,那人或許就功虧一簣,被魔神徹底占領,她就覺得,她必須堅持下去。
少華問她心裏有沒有蒼生,那自然是有的。
可是和他們這些帝君不一樣,和願意為了界忘情絕愛、獨守極寒之地千年的東陵不一樣,蒼生在她心裏,太了。
她渡化九幽境,她走到今,成為界赫赫有名的葉塵帝君,也不過是,她想離那個人,更近一點,而已。
他愛下蒼生,她便愛。
他要護下蒼生,她便護。
她是他親手造出來的一把琴,他給了她琴身,用自己的血將她化形,又在她年幼時將她喂養長大……
他的一切,她都覺得,極好極好。
她覺得特別累。
可她不能閉眼,她數不清周邊還有多少冤魂厲鬼,隻能是麻木彈奏著,然後叫出那個人的名字:“東陵……”
她已經念不出經文了。
她的嗓音已啞,哪怕這兩個字,都念得格外艱難。
“東陵。”
而千裏之外的極寒之地,東陵似乎聽見有人在喚他。
極寒之地冰雪千裏,他身披寒霜,慢慢起身。
那聲音仿佛是呼喚,帶著無可奈何和哀求。
“你聽啊,”有人在:“她在叫你。”
“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那人桀桀笑開:“你看,你看啊,她要死了。”
著,空中幻化出一麵鏡子,葉塵出現在上方。
她被鬼魅環繞,卻端坐不動,她身上已經被啃咬得隻剩下累累白骨,可她卻仍舊在堅持著,撥動著她的琴弦。
東陵靜靜看著她,那聲音笑著道:“當年你為了下蒼生忘了她,如今她要死了,你是不是也要為下蒼生辜負她?”
雷劫在上雲集,東陵看著畫麵,眼都沒眨。
哪怕是這樣的葉塵,他也覺得是極美的。
魔神化作一道黑氣,環繞在他周身。
“怎麼樣,東陵,”他的手指指在東陵心口:“疼嗎?”
著,它大笑出聲:“疼就對了,你讓我不好過,那大家誰都不好過!”
聽到這話,東陵也笑了。
“為什麼要辜負呢?”
他抬袖,那畫麵便落到地上,仿佛是一道門一般,他提步而入,唇邊帶著笑意:“這樣好的姑娘。”
葉塵覺得自己的靈力已經撐不住了。
她的骨頭開始變得透明,也就是東陵的名字,成為她唯一的信念。
然而,便就是這個時候,她感覺有一道光柔軟推開了周邊啃噬著她的冤魂,痛苦逐漸減輕,她抬起頭來,看見那光芒之中,白衣青年提步而入。
還如第一次見麵那樣,白衫銀袍,頭頂金冠,卷雲紋路壓在衣角邊上,古樸莊重。
他逆光而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她仰頭,呆呆看著他。
此刻她已經是一具鮮血淋漓的白骨,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卻依舊溫柔如初。
她張了張口,沙啞出聲:“東……陵……”
東陵蹲下身來,伸出廣袖,將她攬入懷中:“夫人,我來晚了。”
話間,磅礴的靈力灌入葉塵身體之中,她身體快速複原,一點一點恢複了原先的模樣。
然而她沒有看到的是,在東陵背後,無數冤魂厲鬼卷入了他的身體,少華和帝激動出聲:“東陵!停下!停下!”
可東陵沒回話,他用靈力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葉塵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眼淚噴湧而出。
那一句“夫人,我來晚了”仿佛成了這世上最大的委屈,她隻是聽著,便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死死抱著他,沙啞道:“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怎麼會呢?”東陵瞧著她,目光溫和:“你被欺負了,我怎麼會不來呢?”
“塵塵,”他撫摸著她的頭發,靠著她,仿佛要把畢生的溫柔用在此刻:“我終於確定,我喜歡你,不是邪念。”
“你在我心裏,真的比下蒼生,要重要。”
“我舍不得你受半分委屈,也忍不得你受半分傷害。”
“你在極寒之地前每一句話我都聽著,你來的每一麵,我都凝望。”
“我想,這份等待,得多苦啊。”
東陵身上散發著光芒,他背上吞噬著所有的冤魂厲鬼,早已變得鮮血淋漓,腐爛膿腫。
他慢慢離開她的懷抱,認真看著她:“所以,別這麼辛苦了,嗯?”
著,他在她耳邊低語了三個字。
葉塵不可思議抬頭。
“你……什麼?”
她聲音打著顫,然而也就是那瞬間,邪氣猛地爆開,蓬勃而來,東陵將她反手狠狠推去,直直墜下忘川河下。
十方鎮邪鏡從少華手中瞬間飛出,光芒籠罩在東陵身上,一個複雜的陣法在地麵驟然爆開。
忘川河水從兩邊卷席而來,那個白衣青年墜落下去,葉塵猛地衝過去,卻被少華一把拉住。
她看著那青年墜落下去,朝她微微笑開,河水從兩邊翻湧淹沒他,她聽到他的話——
殺了我,乖。
他將這地邪氣吸入了自己的身體,將自己徹底當做了容器。
當年他就給了她一道咒,她可以隨時隨地殺了他。
如今他用十方鎮邪鏡和陣法重新恢複了忘川河的封印,然而他卻也深知,體內同時裝著魔神和這樣多冤魂厲鬼的他,根本不可能問得大道,渡化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