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海擺著手說:“這麼唱真就糟蹋了政委那副好嗓子了,要不這樣吧,政委唱,大隊長伴舞怎麼樣?”
這建議還能通過?
“棕熊,你他媽就欺負我手裏沒槍,我要有槍,非當場擊斃了你不可!”龍衛苦著臉,“你跟了老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哪個眼睛看見我會跳舞了?”
“不會跳沒關係,就來一套血狼格鬥術,這個你會吧?”尤大海笑。
於是,接下來,女兵們和幾個教官包括炊事班的同誌們生平第一次目瞪口呆地看到這樣一個場麵:葛豔豔背著身子——背著身子是因為看到龍衛實在忍不住要笑——唱,龍衛則虎虎生風地整著一套格鬥術。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別怪我仍保持著冷峻臉龐
其實我既有鐵骨,也有柔腸
隻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當兵的日子既短暫又漫長
別說我不懂風情,隻重陽剛
這世界雖有戰火,但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會浪漫得和你一樣
當你的纖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也會回過頭來淚流兩行
也許我們的路不是同一方向
我仍衷心祝福你姑娘
當我脫下這身軍裝
我怨你沒多等我些時光
也許那時你我已是天各一方
相信你還會看到我的愛在海空飛揚
一首歌唱完,所有人都笑到了桌子底下,龍衛自己也一邊練拳一邊笑,心想著自己這麼些日子積攢的強硬形象算是全毀了。但是唱到後來,他不笑了,就像被歌詞感染了一樣。這首歌原本描寫的是一個參軍的戰士為部隊放棄愛情的故事,可龍衛卻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現在的感受。
說句實話,龍衛並不是對葛豔豔沒有好感,兩個人經過一年的朝夕相處,從一開始的小矛盾、小戒備到逐漸熟悉,逐漸理解,逐漸默契。龍衛在心裏暗自讚歎葛豔豔幹練的工作作風和高超的政治工作水平,也慢慢地喜歡上了她開朗大氣的性格和骨子裏的堅韌勁兒——現在的葛豔豔不僅是一名政工幹部,還始終利用業餘時間和女兵們一起艱苦訓練,本身的技戰術水平完全可以達標。這是龍衛最欣賞的一麵。他不是一個沒感情的人,到了這個年齡,麵前有這樣一個美麗優秀的女人,他能不動心嗎?
但是,龍衛動心隻能是某一時刻的事情,且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強迫自己把這樣的想法扼殺掉——哪怕是暫時壓進心底。他明白,自己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原因很多:他是這支部隊的大隊長,葛豔豔是政委,兩人是這支部隊的首腦人物,假如他倆產生感情,該怎麼收場?別人聽說大隊長和政委“搞”到了一起,誰能承受這樣的壓力?再者,女媧大隊處於建隊伊始階段,還有無數工作要做,這可真不是談什麼兒女私情的時候。還有更主要的一點,龍衛和血狼大隊的絕大多數兄弟們一樣,心裏總有一種隨時準備犧牲的思想,這思想來自於根深蒂固的軍人素質教育,更來自於無數次在戰場上生死拚搏的實際體會。龍衛認為,自己說不定哪天就會像許多已經犧牲的戰友那樣,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人民。自己這樣的人,能談愛情嗎?配談愛情嗎?萬一哪天犧牲了,對方怎麼辦?用血狼大隊曾經的一個老兵經典的話來說:愛她,就別坑她!
龍衛在大笑的女兵麵前機械地打著格鬥拳,完全忘了要配合歌曲的節奏。誰也沒有想到,背著身的葛豔豔則是一邊唱一邊淌眼淚。此時,兩個人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兩人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在想這個問題。而葛豔豔的感情來得比龍衛更甚,假如給她一次由衷表白的機會,她會毫不猶豫地坦白:她已經深深地、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龍衛!
這種愛不是突然爆發的,絕對是逐漸產生的,然而卻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安靜地坐落在那裏,甚至山尖還帶著冰雪,可內部不斷地積累著,一旦到了那個臨界點上,就會突然爆發出來。從不理解,誤會,到逐漸理解,暗自歎服,到最終完全被龍衛征服,葛豔豔經曆了一次並不比龍衛輕鬆的艱難的心路曆程。一直到現在,她還將自己的感情深深隱藏著,但是連她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會像火山噴發一樣,毫無征兆地、突然地爆發出來。
歌唱完了,女兵們笑著鼓掌,葛豔豔連忙偷偷擦掉眼淚,笑著轉過身來,龍衛則尷尬地站在哪兒直搓手。兩人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目光很快錯開,都有些不自在地回到座位上。
“大海,咋樣?”雷銳低聲說。
尤大海笑了笑,神秘地說:“差不多了,基本達到目的。”
“要不要再加點火?”楊勝和包春林也湊過來問。
“不行,得小火慢燉。”尤大海頗有經驗地說,“火大了容易糊啊!”
“咦,啥糊了?”老楊不明所以地問。
“啥也沒糊,啥也沒糊。老楊啊,肉燉得不錯啊!”尤大海連忙說,“技術又提高了許多,退伍後你老人家能當特級廚師。”
“俺才不想退伍嘞!”老楊撇著嘴說,“俺才32,四期沒幹完呢,還想到六期後再爭取爭取直接幹到退休嘞!”
“那您老人家就是全軍第一位幹到退休的炊事班長了,加油哦!”尤大海由衷地說。
女兵們開始表演節目了,場麵一浪高過一浪,方小燕自從上次用“舞姿”迷惑了七個戰士,幫助小組繳獲了一輛步戰車後,就瘋狂地迷戀上了舞蹈,還利用葛豔豔去總部開會的機會求著給自己買了本“現代舞圖解大全”,練了小半年了,雖然還明顯帶著擒敵拳的痕跡,但也有模有樣了許多,此時帶著幾個新兵,就著水缸子打出來的節奏載歌載舞的,可是讓大家開了眼界。
輪到沈萌上場的時候,女兵們的熱情又高漲了起來,給予的歡呼聲僅次於大隊長和政委的歌伴舞組合。沈萌一開始有些害羞,可畢竟是大學生出來的兵,很快放開了,給大家演唱了一首《隱形的翅膀》。這歌在民間的確被唱爛了,但在軍營裏可是非常新鮮叫座兒的,加上沈萌音色很好,聲情並茂的,唱功絲毫不亞於葛豔豔,女兵們又是一陣歡呼。
晚上十二點,女兵們才解散回了宿舍,不用說這一晚上誰也睡不著了。大年初一是龍衛特意批準的假期,除了例行的早操——十公裏負重越野之外不安排任何訓練,這點兒體能訓練對女兵們來說已經沒什麼難度了。
深夜,訓練場上依舊點著一小堆篝火。龍衛帶著尤大海、包春林、楊勝、雷銳五個人圍在篝火旁,神情有些嚴肅。幾個兄弟掏出煙來,點著倒插進土裏,又擺上滿滿一大盤餃子。龍衛拿起一瓶白酒,打開蓋子,將酒舉過頭頂:
“各位在那邊兒的兄弟們,過年了,我們哥兒幾個沒有時間回老部隊陵園裏看你們,就在這兒敬你們了!”
龍衛說完,將一瓶酒灑進土裏,自己和四個兄弟分別再拿出酒來,幾個人猛一碰杯,滿瓶酒舉起來,猛喝了一大口。喝完,大家沉默了幾秒,每個人眼睛都是紅紅的,不是因為喝了酒,而是真的想起了那些犧牲的戰友!
大家圍著火堆,喝著酒,嘴裏念叨著:
“火鳥,你小子來了沒有?來一口。”
“林蛙,吃個餃子,純肉餡兒的,香吧?再來口酒……”
“鴿子,你小子可別放我們哥兒幾個鴿子,來了沒有?趕緊先整一口兒,再點根兒煙……”
“山鷹,怎麼著?喝完咱哥倆再比比槍法去?超距離射擊我比你差點兒,1500米內,我不怕你……”
……
幾個人喝著酒,念叨著犧牲的戰友,仿佛那些人真的就在他們身邊,每個人都帶著笑,舉著酒瓶子,和他們一起暢飲。
這不是一場祭祀活動,更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從戰場上走下來的男人,與那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卻再沒有走下戰場的兄弟們的一次心與神的交流。
幾個人同時扭頭,黑暗中,一個人影緩緩走近,是葛豔豔。
“政委,你怎麼來了?”
“沒影響你們吧。”葛豔豔走近了,看到地上的餃子和快燃盡的煙,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沒事。”龍衛笑著,看看地上,這才站起身來,“你不來我們幾個也說跟那邊兄弟們喝完酒再叫上你一起會餐呢,剛才光照顧新兵了,沒吃飽吧?”
葛豔豔笑了笑,她豈止是沒吃飽啊,晚會後那四十個新兵哭得一塌糊塗的,她和沈萌幾個光顧著安慰這些想家的新兵了,壓根兒就沒吃幾口。
“走,找老楊去!”龍衛說,“單獨駐紮得有單獨駐紮的好處,咱們今天破例開個小灶兒,讓老楊再整點熱乎餃子。”
“大隊長!1號線緊急電話!”一個執勤的女兵忽然跑了上來,邊跑邊喊。
1號線是直通總部作戰處的單線電話,意味著緊急命令,龍衛想都沒想,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