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說因果(1 / 2)

穀風回旋,白骨與雄兵都消失在視野中。

千秋輪轉後,一條空蕩河穀,風過風來,不過如此。

長平曲癱坐在地,他的麵容逐漸平和,在積怨消散後沉澱下來的是一張溫和無害的少年臉。或許來源於某一個被放走的趙人,或許是高漸離沿途所見的,六國殺戮之外重獲新生的百姓。

“這不可能……我躲進此處十年了,你還記得,吾主留給我的一念之仁。”

亂雪琴也恢複了神態,虛影中,青衫人向少年人伸出手。

“老友,你我本是同源共生。我不會忘。”

我還沒能從剛才的緊張大戰中緩過神,看向他們發怔,徐徐以魂力為長琴和木簡修複裂痕。

孩子似的長平曲沒有去接亂雪琴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腕痛哭起來。

亂雪琴蹲下身,輕輕撫著他的背。“吾主的名篇都已消散,如今隻剩下你我。區區千年,相濡以沫,不也過來了?”

“吾主的那些痛苦,你還沒有厭煩麼。”長平曲紅著眼睛。“為什麼不讓大家一起毀了幹淨?”

“你忘了吾主的本心。”亂雪琴為他擦擦淚水。

“吾主鑄造了你我這樣偉大的魂器,卻讓我們整日沉浸在煉獄中。那是整整六國的傷痛……我沒忘!縱是吳越歌和大梁行他們在的時候,我們飲下的酒也是苦的。”

亂雪琴沉吟道:“能力背後的本心,才是吾主的偉大之處。”

他說得不錯,鑄魂師高漸離的偉大之處並不在於千古傳頌,而是在於他願意以一屆凡人之軀,勇敢地引渡六國的苦難。

頗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決心。

可是他終究是凡人,也有種種不忍、不舍,也會為執念所迷失。他隻想替眾生承擔痛苦,最終卻把自己的脆弱遺漏在外。

一袍三尺,欲蔭天下。

這個道理其實有點難懂,如果不是剛才我在亂雪琴身上看見的真相,恐怕也不能理解高漸離這份早已和他融為一體的仁心。

亂雪琴明知道長平曲要殺他,卻始終沒有動過殺心。源源不斷地將維係存在的魂力輸送給長平曲,盡管他自己也是修複之初,魂力並不寬裕。

“長平曲,在你瀕臨損毀之際,願意分出自己的魂力來救你的,還是你的老友亂雪琴。”

我忍不住插話。

“在崩毀前,告訴我破綻,讓我幫忙修複你的,也是他。”

“其實你本性不壞,對吧?如果不是這樣,長平幻境也不會在數千年來保持中立,沒有誤傷過任何一個鑄魂師的性命。”

“你們同源而生,本來就是一樣的。”

聽完我的話,長平曲陷入了沉默,此刻他是做錯事的孩童,稚氣的臉垂下去,低低地歎氣。

“……我知錯了。”

亂雪琴望向我會心一笑。

我合眼,循著高漸離遺留的心念修複《長平曲》和易水亂雪琴,將他們的記憶緩緩引入我自己的身軀。

那是千年前的古人高漸離教會我的,鑄魂師的職責。

長平幻境的殺戮終於徹底化解,千騎縱馬而行奔向穀口,離我們漸漸遠去。我聽見山石崩裂的聲音,河穀豐沃的土地冒出麥穗。白骨在一陣溫柔的熏風中,化成飄絮。

亂雪琴和長平曲不再言語,待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我仍然坐在老楊的工作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