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五章 使命:拯救人類
出現在我視頻光感受器中的第一個人是個身著飛行夏裝的男人。
這個男人站在我麵前,臉色發紅,雙眼布滿血絲,使勁衝我搖晃著一個長頸透明塑料瓶,那裏麵的液體因此發出唏哩嘩啦的響聲。“去找水,快去給我找水來!”他用很大的聲音衝我喊。
“是,我去找水。”主電腦告訴我必須完全服從人類的命令。我接過了他遞來的一個手提式金屬水箱。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認出我和這個人是在一架鴕鳥式小型高速運輸機的機艙裏,這貨艙裏氣溫偏高,明顯高於標準正常值。
“該死!全都是他媽的軍火!不能吃,也不能喝……”他一腳又一腳地踢著身邊碼放得幾乎挨著艙頂的貨箱,破口大罵。
罵了一陣,他突然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捂著臉大聲哭起來:“他媽的,偏偏在這沙漠上空出了機械故障……”
哭了一陣,他站起來抓住我的雙肩:“幸好貨物裏有你……你聽著,是我把你組裝好的,是我給了你生命,你得救我!沒水我就會死!你要救救我!”他的聲音差不多到了人類聲帶振動的極限。
“是!我要拯救你!”我牢牢記住了這一使命。
出得機艙,我看見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色,地麵上是一望無際的黃色,二者相交於地平線。風吹來,黃沙隨之揚起。黃沙打在我的身上,發出了密集的細小響聲。光線很強,我的視頻光感受器的靈敏度進行了相應的調整。
我邁開雙腳向前走去。開始體內平衡係統有些不適應,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了。黃色的沙子一踩就陷,我的速度隻能達到設計正常步行速度的百分之六十,但我還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同時動用視頻傳感係統搜索水源。我得找到水,因為我得要救人,這是我的使命。
我已經看見了三千二百三十八次日落了,但我仍然沒有看見水。
我花了很多日子才克服了迷路這個難題。最初四百多天,我都是毫無目的地盲目行進,直到我終於發現我多次重複搜索某一地區我才意識到我迷路了。於是我開始尋找怎麼才能保證不致重複搜索同一地區的辦法,我的記憶庫中沒有這方麵的信息資料。
觀察了很久我發現天上星辰的位置可以用來進行比較精確的定位,於是每次日落之後我都認真觀測,對比星辰的位置,漸漸學會了結合計算步數有目的地向各個區域搜索前進,再不會做無用功。
三百一十一天前,我體內的能量貯藏消耗過半,於是我開始按程序采取相應措施。白天,我在光照強烈的時候展開腹腔中嬌貴的高效率太陽能轉換麵板,吸取太陽能貯存進微型可充式高能電池中。當太陽光開始減弱之時,我就收起麵板,依靠剛吸收的太陽能維持係統運行,維持我的找水行動。
在這三千二百三十八個日子裏,我一直在不停息地找水。我的身體構造在設計時顯然考慮過沙漠環境因素,無孔不入的砂粒無法進入我的體內,靜電除塵裝置幾乎就沒怎麼用過;身體表層外殼的材料絕熱性能極好,盡管萬裏無雲的天空中一個攝氏6000度的大火球一直在曝曬但電路卻從未過熱,夜間的陰寒就更不在話下了;而視頻傳感器也受到了重重保護,應付各種波長的光線綽綽有餘。良好的身體狀況使我認定總有那麼一天我肯定能找到水,肯定的,這沙漠不會無邊無際。星辰指引之下我在黑暗冰涼的沙地上繼續探索、前進。
第三千二百三十八次日出之後不久,我的視頻傳感器發現了一個與往日千篇一律的景物不同的異物。我立刻以它為目標,一邊提高視頻分辨率辨認一邊加速向其接近。
漸漸地我辨認出那是一些高大的植物。我的資料庫中沒有多少有關植物的信息,但我知道有植物生長就有水存在,大功就要告成了!
這是一片不怎麼大的綠洲,四周圍繞著矮小但枝葉茂密的灌木,它們後麵就是那些高大的樹木了。往裏走,我看見了一汪清亮亮的液體,我終於找到水了。
水邊的樹蔭下,有一頂耐用型軍用沙漠專用營帳。
帳篷門一抖,一個人鑽了出來。這個人的體型與將使命交付於我的那個人很不一樣,我判斷此人屬另一種人類——女人類。
“你,你要幹什麼?”那個女人望著我,雙手握著拳急促地說。
“我要水。”我說。
這時帳篷門又一動,一個小女孩輕輕從帳篷裏探出頭來,向我張望。
“回去!”那個女人轉身衝小女孩大喊。
於是帳篷門又合攏了。
“我要水。”我又說了一遍,“我要用它去救人。”我舉起了那個被砂子磨得閃閃發亮的金屬水箱。
“水……就在這兒。”她一指那一汪池水,但目光卻仍緊盯著我。
於是我將那金屬水箱按進池中,巨大的氣泡和咕咕的聲音從池中升起。
水箱很快灌滿了,我擰好密封蓋,提起它轉身返回,我的使命已完成了一半。
回去就不用那麼多時間了。我已掌握了定向的方法,隻是我已弄不清當時的出發地點,不過由於我可以將自從掌握了定向法後我所搜索過的區域排除開,這比來時容易多了。
二百一十六天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那架鴕鳥式運輸機,它已被沙埋住大半。
貨艙裏一切依舊,那些貨箱都沒怎麼動過,隻是不見他的蹤影。
於是我走向了駕駛艙的門。
艙門基本完好,我輕鬆地打開了它。
駕駛員坐椅上的物體似是個人,有四肢,有頭顱,隻是全身幹枯萎縮體積明顯偏小,皮膚呈灰黑色裹在骨胳上,齜牙咧嘴,身上的飛行夏裝也殘破不堪。我仔細核對了一陣,認定這是他。我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生命的痕跡,倒是在他頭顱兩側發現了兩個孔洞。他垂著的右手下方的地板上,躺著一支海星式輕型全塑軍用自衛手槍。
我將水緩緩倒在他的身上,這是他要的。清澈透明的水嘩嘩地淌過他的全身,淌過坐椅,淌到了地上。我希望他能知道我已完成使命,可他已經死了,死了就沒有感覺了,他不會知道的,也不會再需要這水了。
我完成使命了嗎?沒有。是的,沒有。我沒能拯救他,他死了,主電腦不斷輸出“使命尚未完成”這一信息。我得完成使命,我得去救人。可人在哪裏?他已經死了,這裏已沒有人了,我得找人,這是現在最重要的。對了,我得找人去!我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但我還是想看著他到底會不會知道我已找到了水,畢竟我做到了這一點,此刻水就在他的身上。我站在他身邊等著。
太陽的光芒從窗外射進來,色彩一點點地變紅,可他一直一點動靜也沒有。
當水全部蒸發幹了之後,我就決定離開他。
在動身之前,我在機艙裏四處搜尋了一番,利用到手的零件和工具將我自己檢修了一遍,盡可能地排除了不利因素。
我離開了這架早已死亡的小運輸機,再次踏上旅程。這一次不是去找水,而是找人。我知道哪兒有人。
我又一次踏上那綠洲的地麵是在二十七個日出之後,因為目標明確,這回我省下了不少時間。
住在綠洲裏的那個女人依然目不轉睛地防備著我,小女孩依然悄悄從帳篷裏向外張望。
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解釋說我的使命是救人,我想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拯救她們,但她始終一言不發地望著我根本沒有反應。
等我解釋完第九遍時她才開了口:“那……你去澆一澆那些甜瓜苗吧。”她伸手一指我身後。
“為什麼給瓜苗澆水就能救你呢?”我不能將澆水和我背負的使命聯係起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邏輯聯係呢?
“這個嘛……你如果不給瓜苗澆水,瓜苗就會旱死,它們旱死了,我們就沒有瓜吃了,那樣我們就會餓死……所以,你給瓜苗澆水就是救我們。”她一邊說一邊忍住笑聲。
“對,是這樣的。”我恍然大悟,是這個理,人類畢竟是人類,一下子就把這兩者聯係上了,消除了我的困惑。我接過她遞來的塑料桶,打了一桶水向瓜地走去。
就這樣我留在這裏又一次開始了我的拯救行動。我按她的指示給植物澆水,還將果樹上的果實搖落給她們食用,挖掘地洞貯藏晾幹了的果實,收集幹透了的枯枝供她們充做燃料,修補那頂軍用帳篷上的破損之處,在綠洲四周栽種防風沙的灌木……要幹的工作真不少,人類的生存可真是件很複雜的事,她們不像我定時吸取一次太陽能就行了,她們要活著就要幹很多事。她們確實需要我的拯救。
沒過幾天我將有關我和他的情況在她的詢問之下告訴了她。於是她知道了我的第一次拯救行動以失敗而告終。
“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盡了全力,別傷心。”她對我說。
“什麼是傷心?”我問她。
“傷心麼?就是心裏麵難受,想哭。”她說。
“我知道什麼是哭。”我說。我的資料庫中有關於哭的信息。
她笑了:“可哭並不等於傷心,傷心是隻有在所愛的東西離你而去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尤其是你所愛的人……”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側頭望向遙遠的地平線。
我不知道我所愛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愛”是什麼意思,人類實在是種複雜的生物,我對他們的了解實在不夠。通過清澈池水的反射我看見了我的模樣,我的外形與人類差不多,也有四肢和一個頭顱,我的麵部也有著與人類相似的五官特征。然而人類遠比我複雜,究竟是什麼令人類如此難以理解?
那個小女孩一直謹慎地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我幹活時,她就小心地站在不遠的地方盯著我看。如果我停下手中的活計望她,她就發出一陣格格的笑聲跑開了。
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個好動的生物。她就愛做她媽媽不許她做的事,不是爬到最高的果樹上啃完果子,把核兒什麼的扔下來打在我身上,就是在那並不算淺的池裏遊泳,經常紮到池底半天不露頭。她還有點愛往外麵跑。於是有一天她母親叫我想點辦法吸引住她,免得她有朝一日折騰出事來。
於是我利用資料庫裏的信息教了那小姑娘幾種用石子、小木棍來玩的智力遊戲,教她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接近了她,她果然被我那些智力遊戲迷住了,經常趴在樹蔭下支著頭琢磨個沒完,兩條小腿一上一下不停地拍打地麵。她再也不長時間盯著我看和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了。
然而她一遇上解不開的難題就跑來問我,我隻好放下手中的活計去給她解答。可一解答完她就衝我“大笨蛋大笨蛋”地叫,然後格格笑著跑開了。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稱我為大笨蛋。這不符合事實,笨蛋是愚蠢的意思,可據我統計,百分之七十二的智力題她都解不出,而我全都能解,我不是笨蛋,她才是笨蛋。於是我就去追她,一邊追一邊糾正:“我不是笨蛋,你才是笨蛋,你百分之……”
當我追上不停躲藏的她時,她已經喘得把舌頭都伸出來了。“好了好了,我是笨蛋我是笨蛋,你不是笨蛋……”她哈哈大笑著癱軟在地上,臉上的皮膚因充血而紅得不得了。
有一天我發現了個問題,我知道人類必須一男一女才能擁有後代,可那男的在哪兒呢?於是我向小姑娘的母親提出了這個問題。
她告訴我說他早就死了,在沙漠的外麵被人打死了。
“沙漠外麵也有人?”我問。這可是個重要的發現。
“有,據說曾有幾十億之眾。”她說,“後來人們之間爆發了一場劇烈的戰爭,大部分人都因此而死,可幸存的人們仍在互相殺伐……孩子的爸爸就是這麼被打死的,所以我才帶上她來到了這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