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左手握著劍,右手輕輕將阿彩摟在懷中,包括從阿彩肩膀上搖搖欲墜的小鳶鳥,也捧在手心裏。
驟然間。
在他的心湖之上,響起了付南那聲怒吼,心湖瞬間被付南的雷音怒喝,給震的若怒濤滾滾,翻浪迭起。
若海水倒灌。
付南是想要憑借修為優勢,將少年給直接震住,不讓他做傻事。
可惜付南到底是不知道,少年的心境,到底是和尋常三境武夫,不大一樣。
甚至比之付南心境,也不遑逞多讓。
所以他心湖之上的陣陣怒濤,很快便沉寂下去,再度化為一汪清泉止水,緩緩流動。
很顯然,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麼。
他回頭又低頭,瞧著山腳若螻蟻般大小,怒氣衝天的付南,心頭有暖意,他又回頭瞧了瞧已是陷入深度沉睡中的阿彩,眼神之中,一下子便溫柔了下來,輕音喃喃,他說笑呢。
他這才又回頭向下看去,咧嘴一笑,平靜且又認真道:沒呀。
付南的識念一直都在他這,所以哪怕少年的聲音再小,付南都能聽得仔仔細細,真真切切。
所以付南這一瞬間,怒火直冒,心說你是真拿自己的命不當命,也真是夠一意孤行,也不看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可不管他心裏邊怎麼罵,就是將少年給罵的一無是處,若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好,還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也罷,可其再向少年喊出的聲音不知為何,卻是一下子就顫抖起來,甚至都帶著些連說話都艱難幹澀之意,十一,十一你別幹傻事啊,這種事不是你心裏願意,願意逞強就能行的,你要知道,你手中握著的,可不止一條命啊,先下來,下來吧,我們一起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對對,天道留一線,總有解決辦法的,不是隻有這一種,或者你在那等下,就稍微稍微等下就行,等薔薇姑娘醒過來,哪怕你要跟著她呢,也行。
少年微微一歎,故作笑意地輕鬆道:別擔心,我知道的。
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試試。
付南一瞬轉怒,便是連白玉都直接祭出,在血肉地麵上劈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音若怒雷滾滾,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胡鬧!你會死的!一定會的。好,你是死了不要緊,可你懷裏那個呢?你不是在意她嗎?你不是拚著自己的命不要都要護著她嗎?你想想,好好想想看,你要是死了,那你懷裏的她,她該怎麼辦?跟著一起死嗎?一起魂飛魄散?你做夢!你以為想當然就可以了?這是斷界山,斷界山!不是你家旁邊的哪座幾步就能上去的小山包!你知不知道?
付南氣得直跳腳,暴跳如雷。
這是少年第一次瞧見付南如此模樣。
在時常付南似乎給任何人都是一種吊兒郎當,玩世不恭,好似對任何事都不上心,對任何人也都沒那麼感情深種的模樣。
但現在,他所瞧見的付南,到底是同時常不大一樣。
他心裏倒是暖流如陽,但嘴上卻依然說著讓付南怒火中燒的話,我知道的。
你知道個屁!付南脫口而出。
緊接著。
似是怒氣翻湧之下,理智難持,他竟是又一次禦劍直線向上,甚至白玉劍身之上,那洶湧澎湃的白色劍氣都要是劍身的近十倍大小,在外人瞧去,本來屬於小巧玲瓏,苗條纖細的白玉,在這一刻,竟然變成了一柄巨劍的模樣。
聲勢駭人。
付南含恨出手,威勢之盛,出手便是竭盡全力。
所以這一次的付南,禦劍向上的威勢,明顯是要比之前幾次再上升極多,幾乎都要越過百丈之高。
可就在付南麵露喜色,覺得這些規則不過都是紙老虎,隻要他一用力,立馬就會被戳破。
隻是這喜色還未維持多久,甚至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沒有,付南竟是如同猛然遭了當頭一棒喝,整個人像是撞在了什麼瞧之不見,卻是極厚無比的隔膜上,或是什麼無形之中的透明規則上。
不僅如此,這規則還有極強的反彈之力。
隨即便見他整個人若直射而出的飛劍,直接被這斷界山的怒火給狠狠拍了下來。
不管白玉如何哀鳴,劍勢如何強橫,如何在付南腳下奮力向上,想要將自己的主人向上托起,就算不能止住這下落之勢,至少也要減緩些許下落速度。
可白玉偏偏,那極為堅硬的劍身在這一刻,便是好似成了擺設,便是飛劍本身充盈靈氣,每一劍都威力極大,堪稱勢大力沉,可依舊無可奈何。
至多便是斷界山的山腳上方,不單單是有一個修士被那透明規則所攔,給一下子拍了回來,便是連白玉都一起被拍了回來。
最終付南和白玉,這一人一劍,直直被拍落砸在了斷界山腳下,頭朝下,腳朝天,半邊身子直接被嵌進了血肉地麵之中,拔都拔不出來。
兩條腿直直向上,都都動不了。
不可謂不淒慘。
這一下便是付南再想傳音入密,也都不大可能了。
剩下遠處那數十位大妖族和人族修士,在瞧見這一幕時,齊齊漲紅了臉,也有些女修捂著嘴,明顯地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
但也有些大妖族修士,對於仇恨比較記恨,在瞧見付南現在竟是如同虎落平陽被犬欺般,頗為狼狽,眼中立即便露出仇恨灼灼,殺心殺意皆灼灼的猙獰目光。
倒是十一心有擔憂,可又頗為無奈,他知道付南受傷不輕,畢竟挑戰斷界山尊威,到底不是一件好糊弄的事。
隻是懲罰雖重,但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廢,不能下去,不能後退。
但此時十一仍是輕聲勸慰道:世間也好,阿彩也好,沒了我,天踏不下來,可我頭頂上一共就那麼兩三片雲彩,而且現在我明明還是可以出手挽留下一片即將消散的雲彩,出手救下阿彩,然後幫助她更多的,換作你是我,你會放棄麼?肯定不會的,對吧?畢竟已經爬到半山腰了,這中間所受的那麼多苦,真要是白吃了,在阿彩醒過來後,那種茫然無措,無助失落的模樣,得多讓人揪心,對吧?
最後十一可能當真是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抱著不平,尤其阿彩她還是個孩子啊。
她還是個孩子啊!
便是這簡單樸素的一句話,就讓那數十位花穀女修,熱淚盈眶。
這句話,付南自然聽得到。
可惜被直接砸入血肉地麵的他根本起不來,而且也因為此方天地的規則限製,在這血肉地麵中,隔絕識念,便是連音都傳不了。
不然此時付南一定會傳音給小十一,你說她還小,可你自己,又大到哪去了?
此間質問,對於遠在斷界山腰之上,又不會如此遠距離讀心術的少年,自然是聽聞不到了。
身上血肉模糊,衣服都成了猩紅之色的碎布條,有些地方便是連白骨,都若隱若現,這些傷勢相加,不可謂不淒慘至極,但他此刻的心頭卻是暖如驕陽,也一樣通透至極。
此時他轉回頭來,低頭瞧了瞧依然趴在自己懷中熟睡,或者說壓根還未清醒過來的懷中阿彩和那隻他總是叫它小坑鳥的鳶鳥。
忽然咧嘴一笑,抓穩嘍!要走了。
隨即他腳下用力跺了跺,在這黑石之上踩實了。
這才將一直放在亂世之上的手放鬆,並且將亂世從黑石中間給抽了回來,然後收回大嘴之中。
讓少年有些詫異的是,在亂世抽回之後,那些黑色石頭好似有靈性般,原本被亂世所插出來的痕跡,在亂世被拔了之後,竟然直接便開始了緩慢愈合。
斷界山有靈?
一直心有古怪之意的草鞋少年,此時倒也沒有分不清輕重緩急。
斷界山是否有靈這種問題他也隻是隨口嘀咕了一下,便直接閉口不言。
畢竟便是這種問題同他關係再是大,再是同那位菩桀老爺爺有關係,也定然與現在與之螻蟻不相上下的他所能夠涉獵染指的。
然後他便開始伸手向上,雙腳踩在黑石落腳處,一手兩腳,一人帶一人一鳥。
開始。
爬山了!
......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
遠在斷界山數裏之外,除去花穀一眾女修一直都站在原地,握緊拳頭,抬頭瞧著斷界山上的一行一動間,自己身形絲毫未動之外,剩下其餘人族修士和大妖族相加一起的數十位修士,齊齊在付南無瑕估計這邊時,起了跑路的心思。
便是那活命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
於是一眾修士便悄悄向著入口之處折返而去。
結果又無奈折返而回。
原來此時此方小天地的那黑色漩渦入口,已是消失不見,而且也沒有新的出口能夠開啟。
換言之,此方小洞天此時已是完全處於隔絕外界永絡雷澤的封閉狀態,也許還能進的來,可出卻是出不去了。
或許等到無上金丹明了主,雷劫之後,此方小洞天福地,才會重新開啟。
折返而回的修士們,四處左右瞧了瞧,便是連腳下這詭譎的血肉地麵也都好好釋放出識念以及伸手觸之,結果發現,除了那座衝天而起,高出天外,又漆黑如墨的斷界山之外,其餘之處,無不是若可怖地獄之相,而且任何可尋機緣都沒有。
或許在他們進來之初,那些攔阻他們的枯骨盔甲將士便是此方洞天的機緣福澤。
倒不是說是如何如何的天材地寶所化,甚至一個不甚還會身死道消。
可反過來說,這樣無異於絕境的情況下,到底是能幫助所進來修士磨礪自身戰鬥意識,並且生死之間的磨礪,使之上升之快,到底不是尋常在宗門閉關修煉可以隨意比擬的。
得嘞。
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原地站著,等待無上金丹明主就是。
至於最終是生是死,還是看老天爺會不會因為經年未出的無上金丹終於明主,然後一高興之下,賞下那個萬一的機緣之屬。
到底是命由天,由不得自己。
世界強者為尊,實力至上,到底是實力低微,不得抒發胸臆如何。
折返而回的數十位修士們,才不過站定。
付南的聲音便若滾滾雷音,轟然炸響整個天地間。
這數十位修士俱是心有好奇之意,幾乎是一齊抬頭,向那斷界山仔細瞧去,結果便瞧見了讓他們所有人都齊齊到吸口涼氣的一幕來。
之間那位提著一柄三尺鏽劍的少年,在攀到那名早已是一動不動的少女身前時,竟然沒有如他們所想般,選擇一腳將那名少女踹下山去,反而是一手攀山,一手摟著那名少女,帶著那小姑娘一起向著山頂,艱難爬去。
不知天高地厚。
這是現在幾乎所有人心中所想。
便是連付南都是如此模樣。
須知那名叫十一的少年,在之前一人攀山時,他們可是從頭至尾地仔仔細細瞧著,本就已經讓他是竭盡所能,甚至渾身都已是傷痕累累,便是那少年能不能繼續堅持下去,在他們心中,都還要打上一個疑問號。
尤其是在那位五行奇門的少主,一腳踹空,自己摔落而下的時候,他們還在想著這名叫十一的少年運氣是真好,不然以孫五行那四境巔峰的修為,又怎麼可能會發生一腳踹空這種根本是無稽之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