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人間天堂
“你是說,你府上的那個?”公孫況仔細推敲了一下。
“正是。”公孫毅邪魅一笑。
適時,公孫毅回到府上,已是華燈初上。
即使是覆著冰冷如霜的麵具,可他策馬狂奔的姿態讓眾人肝膽皆顫,很少,不,從來未曾看到將軍如此動怒。
將身上的玄色外氅解下交給管家,他抑住怒火,冷冷對管家道,“叫吳小官到刑堂來。”
刑堂,是每個大戶人家都會設置的一間房子,專用來懲罰觸犯家規的晚輩或者下人。公孫毅常年駐守在關外,家裏一直是老管家在理事,家裏大大小小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刑堂不過是形同虛設。而此時,主子竟要動用刑堂,而且犯錯的還是自己貼身近侍。
老管家盡管心裏感到驚詫,但依然恪守本分,低頭喏了便去找被嚇得躺在床上一整天的吳小官。唉,這孩子,看來要遭罪了。
吳小官被另外兩個小廝架著來到刑堂,燭火昏暗中,看到自家主子那張猙獰的麵具隨著燭光的擺動在獰笑不止,頓時雙腿一軟,癱跪下來。
“你可知錯?”公孫毅冷著聲音問道。
吳小官神情一片惘然,但看到主子一手已經按在了玄冰鞭上,也顧不得腿軟,一徑爬將過來,抱著公孫毅的靴子,頭如搗蒜,“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哦?你都錯在哪了?”
“小的,小的不該和那老頭爭吵,害小桃姑娘丟了性命。”吳小官又自顧哭了起來,他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一想到那個,他心底最可愛的姑娘,一箭斃命,死在自己眼前,是又痛心又痛恨自己。
“哼!”公孫毅一腳踢開他。
“死不悔改!你擅自將主子的行蹤告訴他人,卻不知罪。李叔,不忠不義該如何處罰?”公孫毅出聲向管家問到。
“這。”唉,小官是不該把主子的行蹤隨意告知旁人,但小官跟隨主子多年,實不該為了這點事情扣上不忠不義的帽子。隻是,位低言微,他還是選擇了明哲保身。
“回主子,私下透露主子行蹤輕則要鞭撻一百,逐出府去,永不再用。”
“把所有下人集中到刑堂來,我要讓他們看著用刑。”公孫毅冷著調子吩咐老管家。
老管家顫巍巍地應了便退了下去。
當夜,將軍府響起撕心裂肺的痛呼聲,打到最後,吳小官已經昏厥過去。
高高在上的公孫毅把玩著手中的玄冰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才區區五十鞭便昏倒了。來人,潑醒他。”
李管家看不過去,提著膽子躬身向前,小聲地向公孫毅稟奏,“將軍,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公孫毅看了一眼地上一動不動的吳小官,拎起水桶徑直潑下去,刺骨的雪水沾到鮮血淋淋的傷口,吳小官痛得痙攣不已。
“你看,這不是好得很嘛。”說著,他展開七尺長鞭,對著已然皮開肉綻的吳小官就要甩下去,鞭子卻在半空被人徒手截了。
來人竟是公孫況!鮮血從他手中滴落,一下便把地麵濡濕了一大片。
公孫毅鐵青著臉,“大哥是什麼意思?”
“哼,你的人跑了,便拿我的人撒氣!”公孫況低頭看到血水灘中的吳小官,眉頭一皺,徑直脫下雪白的外袍將人包裹起來,小心抱起,“左右不過是一個代嫁的丫頭,你不去找長孫家的晦氣,倒朝我的人動手。公孫毅,我提醒你不會有下一次。”
說完,公孫況帶著昏迷的吳小官離開了將軍府。一幹眾人還未能從這當中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但第二日,街頭小巷便將此事活靈活現地傳開了。什麼公孫毅被人戴了綠帽子,老婆跟人跑了。公孫毅的老婆其實隻是個代嫁的丫頭。玉麵侍郎公孫況果然是斷袖之徒,他的相好竟是自己弟弟的近侍。還有更甚者,譬如公孫兄弟和近侍吳小官之間的三角戀等等。而接下來的幾日,公孫老爺和兩個兒子一並告假未上朝,各種傳聞更是氣焰甚囂。
公孫況一腳搭在椅子上,由著小廝一瓣一瓣地往自己嘴裏塞福橘。
“南兒,今兒在外邊又聽到什麼傳聞啊?”
叫南兒的小廝眉眼一動,脆生生答道,“今兒街頭說書的換了一人,說的是您其實暗戀的是將軍夫人,但一直得不到,於是便和將軍的近侍暗通溝渠……”
公孫況顰眉,“什麼亂七八糟的,沒創意。”暗戀那個假冒小姐的丫頭?算了吧,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弟媳,就她那標新立異的作風,自己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反正現在公孫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個慕容雪一聽到這些消息,就連夜奔回太子那兒去了。等過段時間平靜下來,再把小官送回老家去。
至於自己喜歡的嘛,其實還是恬靜型的,不呱噪,清秀可人的,比如眼前的……他挑起南兒的下巴,眼光瞥了下他手中的福橘,南兒頓時紅霞上臉,顫著手把一瓣橘子放到自己嘴裏,然後低垂著眼,往公孫況的唇迎了上去……
今兒一早我就起來了,為的是在小白出門之前先去和他報備一下。昨天晚上一不小心就睡著了,生意上的事情都忘了跟他說。
“姑娘,少主在飯廳等你呢。”
一去到飯廳,小白已經到了,手上正翻閱著厚厚一本的賬目。究竟有多少天,沒有在早飯的時候看到他了。
他看到我來了,示意丫環傳菜。
“小白,我今天可不可以出去一趟?”我晃了一晃手中的香皂,“這是上次我送你的澡豆,我們那叫香皂。”接著,我把想和沈記胭脂鋪合作的事情告訴他,今天要去和沈師傅談生意呢。
小白略微一想,問我,“這是你的心血,你可打算今後叫它‘沈記香皂’?”
是哦,命名權的事情,我還沒仔細考慮過。
“不若這樣,既然是你創製的,叫‘芝蘭皂’可好?想來沈記也不會有意見。”
這,似乎也挺好聽的名字。芝蘭皂,若是有一天離開了這個時空,是不是還可以留下銘刻著自己姓名的東西?
“如何?”見我失神,小白偏過頭來詢問。
我微笑著點頭,總拂不去縈繞心頭的一縷惆悵。似乎,越來越不願意離開眼前這個人。一頭華美銀發的男子,無可挑剔的五官,看似清冷不易親近的表情,而每次凝望我,眼底都是讓我揪心的溫柔。
心頭一緊,眼眶有些微潤。
“你今兒是怎麼了?”察覺到我的異樣,小白放下手中的賬本,朝我這邊挪過身子,一邊伸出手覆在我的前額上探體溫,一邊低著頭問我,“可是昨天受了風寒?”
我暗地裏握緊掌心,笑著搖搖頭。小白的溫柔對我太蠱惑,我害怕自己一開口,聲音都是哽咽的。頭一次覺得,自己會如此害怕分離的那一天。
小白也不說話,輕輕繞過我的肩,在我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柔聲說道,“先吃早飯,待會我陪著你一塊出去,可好?”
我的心思,這個人懂。
我低垂著眼瞼,用力地點點頭。
剛吃過早飯,小白給我訂做的衣裳就送來了,滿滿當當有六個箱子,裏麵有衣服、靴子還有毛茸茸的皮帽和暖手筒,一應俱全。
“先去看看衣裳,時間還早,待會我們再出門。”他牽著我的手,帶我回房間去看新裝。
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習慣他牽著我的手,尤其在這冰冷的天氣裏。最初,他橫抱著濕透的我回房換衣裳,引得府裏的下人私下議論紛紛;我被人設計躺倒在他床上,更是有人在背地裏議論我是來曆不明的妖女。小白用家法懲治了那幾個嚼舌根的惡仆,更不避嫌地和我執手看花,同桌用餐,到如今下人們也見怪不怪了,仿佛他們那個性子清冷的主子一夜之間轉性子是理所當然的。
小翠喜滋滋地替我把新衣裳一件件地掛出來,“姑娘,這身衣裳可真漂亮!”
這是件緋紅色錦緞夾絨外袍,嵌著金絲刺繡的牡丹,花蕊處還點綴著一串小小的珍珠,顯得高貴而不俗豔,金色對襟紋著工整細密的雲折紋,袖口和裙裾鑲嵌著一道白絨絨的滾邊,很是可愛。上好的緞子,珍珠也柔潤光潔,精細的手工,一看就出自有名的繡莊。
我穿上照了好一會鏡子,真的很漂亮,尺寸也恰到好處。
“這是哪家神仙鋪子做的?居然能做得這般合身。”
小翠掩嘴偷笑,“真的可是神仙鋪子做的呢。兩個月前,姑娘你剛來的時候,少主說姑娘冬裝帶得少,就讓我偷偷拿了你一套衣裳送到雲州的雲想繡莊讓人照著做的。不然,現在哪來的這幾大箱子。”
兩個月前,他就讓人替我裁冬衣了?小白這家夥,害我一下子扭捏起來。
“姑娘你看。”小翠從箱子裏取出一件雪白的大氅。
好美!這是一件連帽的大氅,不知是什麼皮子做的,雪白的皮毛上沒有一根雜毛,摸上去很滑順,很厚實又很柔軟。我把它搭在身上,紅白相映,煞是明豔。
“果然最適合你不過。”小白從門外進來,斜倚著門扉,看著我,眼睛裏熠熠閃光。
看到是他,我有些按捺不住,歡欣雀躍地問他,“這些都是雲州送來的?”雲州,是晉國絲綢的產地,女紅針織聞名天下。
他走過來替我係上大氅的帶子,眼裏含著笑意,“新年的禮物,喜歡嗎?”那雙墨玉般的眼眸等著我的回答。
“嗯。”我開心地點頭。
“那就這麼出門吧。”說著,他繼續執起我的手。
身後的小翠利落地收拾了必要的物品跟上,院子裏早預備了馬車在等著了。
到了沈家胭脂鋪,沈師傅和沈娘子已經在候著了。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了,采買年貨的人更多了,不大的鋪子裏也擠滿了來買胭脂的姑娘或夫人。看來,這裏的長孫鋪子倒沒有刁難他們。
小翠撩開了簾子,小白牽著我走進去。
原本人聲鼎沸的小店,因為小白的到來,霎時靜謐無聲。小白已將銀發幻化做幽藍光澤的黑發,高高束在腦後,斜飛入鬢的劍眉下,是一雙墨玉般閃著星芒的眼睛,完美的薄唇抿成一道好看的弧線,讓他清冷的表情添了一絲溫柔。他替我解下大氅的帶子,將它交給一旁的小翠。似乎這一切由他來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完全不理會周圍女人的抽吸聲。
沈娘子越過眾人,迎了上來。看到是我,卻有些不太敢確定的問,“你可是昨日來的芝蘭姑娘?”
我笑著回她,“怎麼,一日不見,就不認識了。”
我昨日裏是偷溜出門,臉上抹了黑色不說,穿的也是普通質地的衣裳,不敢露富啊。
沈娘子仍舊將我打量了一番,搖搖頭笑道,“姑娘和昨日仿若兩人一般,奴家眼拙,竟一時不察。”她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小白的身份非富即貴,便自稱起奴家來。
對稱謂這些東西,我最是頭痛。剛來的時候,我做下人,要逢人便稱奴婢,等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小姐,聽到別人自稱奴婢便覺刺耳。於是便讓小桃,小翠她們統統改了,在我麵前隻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