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碼頭籠罩在一片白蒙蒙的雲靄之中。江心停泊著幾艘大貨船,檣桅高聳,燈光閃熠。他仔細看去,想認出日間嬋娟的那條舢板來。無奈船艇密匝匝、黑黝黝一片,哪裏可辨識。
宋慈正覺躊躇,猛聽一得背後有腳步走動。
“浮棧下笫五般便是。”宋慈剛聽出是嬋娟的聲音,嬋娟已跳到他麵前。
“我見你半夜偷偷溜出客店,心中生疑,一直尾追到這裏,原來你是想偷了我的船去。”
宋慈驚心甫定,乃正色道:“嬋娟小姐,休得戲言,此刻我有急事,正想借你的舢板用一用。”
“諸葛大夫又不會劃船,借給了你,被風吹走了,或是撞著石頭沉沒,你賠償得了?”嬋娟口中頑皮,態度卻是認真。
“我想去殘石磯,水路並不遠。夜裏風靜想是沒事。”宋慈不願告訴嬋娟他的真實意圖。
嬋娟抿嘴一笑:“我可不管你去哪裏作何勾當,我隻心疼我的船哩。淹死了你,也不幹我事,自有你婆娘哭去。”
不等宋慈答話,嬋娟己跳上了她的那條舢板,去浮棧樁下解了纜繩,支開雙槳,蕩漾到宋慈腳邊,“上船吧!”
宋慈跳上舢板,心中兀然若失。
“滅了燈火。”宋慈趕緊吹滅了風燈。嬋娟一聲呼哨,舢板如箭一樣射向江心。
“諸葛大夫究竟要去哪裏看病?”嬋娟笑問。
“日間來富春江時,我見殘石磯前的鬆林間找有幾味草藥哪裏這等火急?莫不是與麗人宮裏的三公主有私約,你那幾眼心竊還瞞得過我去?”
宋慈暗驚,竟無以答。正巧一個猛烈浪頭打來,舢板左右搖顛,險些翻沒。船已在江心最寬闊處,水天混沌,看不見星光漁火,江麵起風了,黑閃閃的波浪層層迭迭,朝舢板打來。
此時宋慈心亂如麻,慶幸的是,倘無嬋娟跟蹤而來,相助劃船,自己那個盲動的計劃幾乎一籌莫展。憂慮則是怕嬋娟這精靈丫頭已揣測到自己的意圖。反複思之,又覺嬋娟心慧眼明,聰穎練達,絕非居心叵測之輩。如今不如順水推船,坦然吐實,求助於她,或可得其鼎力相助。
於是宋慈長長歎了一口氣,乃道:“不瞞嬋娟小姐,我此時正是想去麗人宮,不過並不是去私約三公主,而是要去查緝一樁緊要的公案。案情本末,待日後再與你細說。如今隻求小姐施展本領,將我們的船偷偷潛入麗人宮西北角的水門下,然後再躲藏在隱蔽處等候我。不消半個時辰,我們即可回去。”
嬋娟聽罷,頻頻點頭,也不再吱氣,飛也似打起雙槳。須臾間舢板悄然闖進麗人宮江麵上那片禁域。所幸月亮躲在烏雲後,宮牆上的長明燈一閃一閃,哪裏能覺察眼皮底下一條小舢板的蹤跡。
舢板劃到宮牆西北角的水門下,宋慈跳下了船,囑嬋娟泊船一隅等候,自己則趟水潛入到水門下,又攀緣水門的拱形壁架,慢慢趴宮牆。當日齊恒山必是同一徑途爬上這宮牆,溜至涼亭竊去蘇繡圖的。
宮牆的牆磚長年失修,凹凸不平,宋慈爬來不覺十分費力。不多時便爬到宮牆外側的雉堞邊。探頭一望,果然正是涼亭外。涼亭一角那隻放蘇繡圖的茶幾依然猶在,值戍的禁卒雖眾,卻大意外未發覺。
宋慈一抹兒看在眼裏,肚中明白,便回頭往下爬,隻權作是胸懷間揣著蘇繡圖。循原路往回去時他須仔細考察齊恒山最可能藏匿圖的地方。
宋慈爬到水門外拱形架時,見水門一半出露水麵,門內鐵柵攔定。心中好奇,便探頭向門裏一望,不覺倒抽了口冷氣—條潔白的臂膊正緊緊攥住一根鐵柵。
宋慈定睛細看,那臂膊潔白細瘦,手腕處還戴著一隻白玉手鐲子。原來這水門內辟出一室,權作水軍。
宋慈輕聲問:“這裏是誰被關押?”
另一條手臂也伸了過來,暗黑裏隱約見著一張婦人的臉,水淹沒齊胸。那婦人雖淚痕滿麵,卻不失端莊。宋慈再看,原來是王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