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店堂裏點著一支昏暗的煤油燈,帳台迎上的一支小油燈沒有點火,帳台上下黑糊糊一片看不分明。值守的士兵都去空著的西廳客房睡了,鼾聲隱隱。
宋慈摸出打火石點亮了帳台上的那盞小油燈,仔細在帳台上下尋找起來。
帳台上左首一疊信箋封皮下放著一本厚厚的個人登記簿冊。右首是一臥青瓷筆架,排列放下三支紫管羊毫。筆架邊上一方歙硯,硯邊靠著一錠四寸長的描金鬆煙墨,還有一塊舊的驚堂木權作壓紙之用了。帳台的大案桌下各一個抽屜,左首抽屜裏放著錢銀帳冊、印泥和一個木刻“現銀收訖”的印章。右首抽屜裏一把算盤、一瓷瓶朱砂汁、一管朱筆和一口鐵皮銀盒。盒內空空,並無一文銅錢。
宋慈搜尋半日,哪見蘇繡圖的影兒?正覺沮喪,忽見咋夜樓旺盛翻尋過的那隻大衣箱擱在帳台後水牌的下麵。
宋慈彎腰打開箱子,卻是空的,彼時見到的那些衣裙衫襖全收藏過了。他蹙眉半日,恍有所悟,待想到蘇繡圖,又覺黯然。
宋慈坐在帳台前呆愣,心中好生煩惱。他耐下心來又模仿起齊恒山的勾當:先遞過登記簿冊讓客人們填寫,隨後用筆蘸墨簽了水牌,注明客人姓名、房間,再用驚堂木壓在簿冊上以免汙了墨跡。離店的客人來結帳,交納房金,他便撥動算盤,帳冊上簽寫款項後壓上驚堂木,再將錢銀盛入那口鐵皮銀盒,最後加押“現銀收訖”的印章。夜間複帳畢,又用朱筆批了錢銀數目,交呈樓旺盛。樓旺盛驗查了,收過銀盒的現銀,留下空盒。
宋慈默默又演了一遍,細細看著這些道具特別是那塊有裂縫的破驚堂木,心中猛地透進一道光亮,幡然憬悟。原來竟是如此機關,舍近求遠,費了我幾多奔波折騰。九九歸元,解鈴卻還是係鈴人。
笫一遍雞叫,宋慈便仔細盥洗,彈冠振衣,精神一爽。他小心翼翼從衣袍領口處拈出那幅黃綾聖旨,細細又念讀了一遍,心中暗暗盤算今日該如何出場。
早膳完畢,見牛兵曹帶領八名軍健進來客店找宋慈,說是溫校尉有請。
宋慈道:“來得正好,我這裏有急事也正要去軍營找溫校尉。”
宋慈隨牛兵曹走出客店門首,猛見對麵街九洲客店門外站著昨日那兩個錦衣,正在探頭探腦朝這邊張望,見是牛兵曹一幹軍健擁護,沒敢動作。
到了軍寨轅門,溫暢行正在操演軍丁。見宋慈進來,便匆忙撤了令旗,叫一個參軍代理,笑迎上來。寒暄畢,即引宋慈上來堡樓衙廳,牛兵曹行禮率眾軍健退下。
“宋直秘,那事如何了?昨夜管將軍與小弟吐實了,頻頻催小弟仰求於你。”溫暢行乃覺此事緊迫,隻怕宋慈尚未上心。
“溫校尉派兵丁來客店護送,本官謹表謝忱。此刻你立即在軍寨內外升起杏黃旗,宣布皇上欽差駕到。”說著從衣袖中拿出那黃綾聖旨鋪在書案上。
溫暢行伸脖頸一瞥,黃澄澄隻覺晃眼,及定睛細讀,不覺汗流浹背,兩膝一軟,撲咚跪了下來:“卑職不知欽差大人駕臨,失於迎拜,死罪,死罪。”說著搗蒜般磕起頭來。
宋慈和顏悅色道:“溫暢行,今日本官奉皇命來此,隻是辦理一樁公案,你悉心奉公,勤勉本職,本官自有看你之處,不必驚慌失措。此刻立即去備辦齊全欽差一應的鹵簿儀從,旗幡鼓樂。”
軍寨內校場的大旗竿上很快升起了杏黃旗一一隻有皇上或皇上的欽差駕臨頒旨才可如此儀數。滿營軍士驚聞信息,一時個個噤若寒嬋,不敢有半步差錯。
這裏溫暢行立即備齊了欽差的一應鹵簿儀從,旗幡鼓樂。自己也頭披掛金甲,手執戈矛,腰懸弓矢,靜立旁邊聽候宋慈遣派。
“溫暢行,你此刻即騎馬去麗人宮宣旨,著命翊衛中郎將管格言和宮掖總易常規來軍營聽旨。”
宋慈便暫用溫暢行的衙廳為行轅,建牙樹旗,布置禁嘩。頓時全營肅然,鴉雀無聲。
宋慈彈冠衣紫、玉帶皂靴立於烏木公案後,兩名傳者各持寶扇、印盒左右恭立。公案上燃起一尊古銅饕餮香爐,青煙嫋嫋。香爐在首安放一雕花金盤,盤內盛著黃綾聖旨。右首支架起宋慈所佩雨龍寶劍,權作欽賜尚方。
辰牌正刻,易常規與管格言馳驅到轅門,恭敬下馬,齊整了冠帶進來營幕謁拜欽差。
易、管兩人禮畢,悚然跪在公案前,靜候聽旨。
宋慈開言道:“今聖上降旨,著本官來中州鎮麗人宮勘查盜竊蘇繡《清明上河圖》一案。你們都是宮內的主管,身負護衛三公主的重任。知今珍寶被盜,你二人應得何罪,心中明白。”
兩人戰兢兢跪答:“卑職明白。”
“所幸皇德無極,神鬼暗助,本官身到,疑案冰釋。今日本官擬偕兩位同去麗人宮中拜見三公主並內承奉應太監當麵剖析、勘破此案。此案情由因與中州鎮上一起人命案有關,此刻我們先去鎮上平安客店查驗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