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裏,一燈如豆。
小幾上擺著六道早已冷了的菜,厚厚的一層油結在上麵。
李錦夜一身朝服,去冠,束發,靜立於窗前,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有內侍進來,手腳麻利的將菜收於食盒,道:“王爺下榻的寢居已經安排妥當,奴才這便引王爺過去,還請等下先行更衣。”
這是要留宿宮中,軟禁起來的意思?
李錦夜正欲發作,想想又作罷,道:“我和你們打交道少,素來的習慣想必你們不大清楚--不合體的衣服,本王是不會穿的。”
“這……”
“我的人應該等在宮外,讓他們給本王拿幾件素淨的衣服進來。”
內侍為難不動。
李錦夜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記巴掌,“難道本王穿幾件幹淨衣服都不行,滾!”
內侍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委屈的跑李公公那邊回訊。
李公公苦笑連連:“皇上隻說留安親王留宿,沒說不能換衣裳,去罷,讓王府的人送幾件幹淨的進來。”
“是!”
李錦夜聽著外麵的動靜,暗暗鬆了口氣。
他硬逼著內侍拿衣裳,其實隻是想讓阿淵放心。
這丫頭這會一定是急得不行,以她往日的性子,怕是會鬧個天翻地覆,或者幹巴巴的等在宮門外也不一定。
自己貼身衣物,素來隻經她一人的手,這樣一來她勢必回府,回到府中,她若再能細細想了想,就知道自己是想告訴她:更衣睡覺。
人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就一定要吃飽喝足睡好,因為明天不知道又有什麼意外降臨,養精蓄銳才是上上之策。
一個時辰後,內侍抱著一疊幹淨的衣服進來。
李錦夜解開衣帶,內侍上前:“奴才伺候王爺寬衣。”
“不敢勞動!”
李錦夜不緊不慢的換上,被內侍引入後/庭。
後/庭是一進一出的兩層宮室,院中門外都已站著操戈戴甲的禁衛軍,見安親王進來,也不跪拜,僅隻抱拳施禮。
李錦夜並不理會他們,徑自入內。
內屋還算幹淨,四個角俱放著碳盆,床上兩床被褥,枕頭是新的,旁邊擺著一本三字經。
李錦夜拿起來翻看,一翻就翻到了那句: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當所執。
他連連冷笑,老皇帝為了教化他,也算是煞費苦心。
內侍說了幾句不相幹的話,掩門離去,李錦夜盤腿而坐,在凝神確認門外窗外無人偷看時,這才把身上的衣服撩起來,放在鼻子下聞了又聞。
是沉香的味道。
沉香用於虛喘,可安神,阿淵這是在告訴他,安親王府一切俱安。
他安,她安!她安,他安!
這丫頭啊!
李錦夜無聲笑起來。
他想,此刻若她在,定會嬌斥一聲“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實話說,他是怕的,尤其是皇帝那一雙幽深無波的眸子向他看來時,那種滲入骨髓的寒意,揮之不去。
但這世上大概沒有能藏得天衣無縫的心事,若能多一點細致入微的觀察,總能窺見點端倪。
在他擲地有聲的說出“賜我毒酒”四個字時,老皇帝一驚,跌坐在龍椅上,臉上沒有怒意,隻有不可思議。
那麼也就是說,他從來沒想過他死。
那麼也就是說,自己的示弱讓他生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