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笑匠徐卓呆
那東方卓別林,又稱“笑匠”的徐卓呆,他的笑料,實在太多了。從何談起呢?仔細一考慮,還是分著時期來談。他平生多才能,生活又多變化,最初過的是體育生活,就先談他的體育生活吧!
他原名傅霖,號築岩,由築岩諧聲為卓呆,又因“梅”字也可寫成“”,“呆”字成為半個“梅”字,一署半梅。他是吳中滸墅關人,所以一口吳儂軟語,眼睛一霎一霎的怪有趣,人們見了他的尊容,就要發笑。他是早期的日本留學生,這時尚在前清光緒年間,學的是體育,什麼徒手操、啞鈴操,以及其他種種體育活動,都給他學會了,連得跳舞,他亦步亦趨,居然也被學了去。但這時他對於跳舞,僅僅是由好奇和興趣出發,認為學了是沒有用的,姑妄學之而已。及畢業回國,他就把有用的體操,編寫了幾本體育入門書,把徒手操、亞鈴操等種種動作和種種姿勢,授意於人,繪成圖幅,有的是實線,有的是虛線,使它係統化,表示左右旋轉,上下俯仰的動態,把這稿本讓給上海商務印書館,刊印出版。這時,各學校紛紛采用,作為教本,並把體操列入科目之中。他的夫人湯劍我,也是留學日本學體育的,一門體育,共同工作,各學校爭聘他們夫婦倆,來教徒手啞鈴等操,培養出許多體育人才。上海著名體育家、年登耄耋的陸禮華女士,還是他們的小學生。湯劍我又從天台山農學習書法,寫得一手好魏碑,並錄收書法方麵的弟子。
卓呆是戲劇愛好者,這時上海有個蘭心戲院,設在博物院路(不是後來在邁爾西愛路的蘭心戲院),時常由旅滬西僑所組織的劇團,在這兒演出,演的都是世界名劇,開話劇的先聲。卓呆每逢開演,他必去觀賞,觀眾什九是外國人,所以票價很高,他限於經濟條件,沒有辦法,總是買三樓票,但也需銀幣一元,而所得的戲劇知識,確實不少。
大約一九一七年吧,張狀元季直,在南通辦著伶工學校,請卓呆去教課。既而又委他和歐陽予倩一同東渡,考察日本的俳優教育,俾伶工學校,有所借鑒。卓呆回國後,課外又常在《時報》上寫些劇評,竭力提議改良戲劇。恰巧這時有位王熙普(鍾聲),擔任滬紳沈仲禮所設立的通鑒學校的校長,在報上登著廣告,提創新戲劇,招青年去學習。這很對卓呆的胃口,連忙來滬訪問這位校長王熙普,有所商談,彼此水乳交融,非常投契,王鍾聲便邀卓呆來合作。但學校開了學,不上什麼課,不過天天排戲,作實地練習,都由熙普指導著。有一天,戲中有一跳舞場麵,其時上海還沒有跳舞場,無人熟諳這門技術,這怎麼辦呢?幸而得知卓呆曾在日本學習過,便請卓呆教跳舞,當時認為學了沒有用,現在卻派了大用場。所以卓呆日間在南市某校教體操,晚上到通鑒來教跳舞。由於他循循善誘,跳舞逐漸開展,甚至社會上相習成風,什麼探戈、狐步、華爾茲,成為時髦人物的新活動。
卓呆不僅致力於體育,又複從事於戲劇,上麵已涉及到他的戲劇愛好了,他是通日文的,經常到日本人集居的虹口,購買些有關戲劇的日文雜誌,單行的劇本,買得更多。又讀了些世界著名的劇本,揣摩研究,一方麵又和包天笑合譯了囂俄所著的世界三大悲劇之一《犧牲》,印行問世。他覺得演劇必須化裝,這化裝術,必須懂得些。不久,他認識了一位日本化裝家浦山鷗夢,向他請教,花了三四個月的工夫,給他學會了,便自己試行化裝,拍了許多照片,可惜在“一?二八”之役,全部化為劫灰。後來劉半農參加開明社演劇,這時半農尚在童年,飾一頑童,就是卓呆為他化裝的。卓呆又覺得舞台上有開打,又須懂得一套應用武術,那浦山鷗夢,武術也是在行的。複從了他學武術,所以卓呆對於演劇的基本功是很紮實的。他很想由理論而化為實踐,恰巧他在日本即認識了陸鏡若(商務印書館主編《辭源》陸爾奎的兒子),是位戲劇家,借那味蓴園來演戲,演《猛回頭》,要求卓呆擔任一角,他就在劇中飾一青年小學教師,第一次登台,怯生生的自己不夠滿意。不料過一天,那《民立報》的《麗麗所劇評》,這是鄭正秋寫的,為報上評劇的開始,《劇評》中對於卓呆大大地捧場,他受寵若驚,才相信自己在戲劇上是有些前途的。便打聽得這位鄭正秋住在十六鋪南碼頭,專程往訪,二人一見如故。正秋是潮州人,潮州人講究喝工夫茶,就用小杯請他品飲,從此經常往來,成為同誌。有一次,陸鏡若等假座蘭心戲院演《社會鍾》,邀卓呆在劇中飾一傻子,他覺得很成功。
辛亥革命,震動人心,卓呆為丹桂第一台排了《揚州十日記》、《嘉定三屠記》、《史可法》等戲,這些適應性強的演出,當然很受社會歡迎。此後,卓呆創辦社會教育團,用戲劇來灌輸社會教育,常演出於南京路謀得利小劇場,頗著聲譽。又編了三十多出的滑稽戲,鄭正秋要他去演出,很能賣座。卓呆往往在自編的戲劇中演著角色,做了正式的演員。為了演各種角色,備了許多私房行頭,樣樣都有,凡十幾箱,他很寶貴,目之為“百寶箱”,可是“一?二八”之役付諸蕩然。他對於演戲,由生而熟,熟練了很鎮靜,有時和後台的同道聊聊天,有時在後台看小說,甚至寫小說,習以為常。他又和歐陽予倩、朱雙雲等共九人,組織成一劇團,在笑舞台演《紅樓》戲,演《晴雯補裘》,卓呆飾晴雯的嫂子。他一度赴蘇州演出,這是老戲劇家李君磐所主持的。君磐帶來兩個學徒,一個黃秋士,一個就是後來大大有名的小說家張恨水,所以他認識張恨水,比任何人都早。某年夏天,他應朱雙雲、張石川之約,赴杭州城站的第一台演戲,卓呆卻深慕六橋三竺九溪十八澗之勝,可是足跡從未到過西湖,他的夫人湯劍我,也是徒慕其勝而沒有到過杭州,欣然同往。一有餘暇,什麼斷橋殘雪、三潭印月、孤山、煙霞洞,幾乎流連忘返,直至演戲合同期滿,大家回上海,而湯劍我對於西湖依戀不舍,還得暢遊一下,把所得的演出費,統統消耗光,沒有川資,將手上的金戒指都兌掉,始得上火車。劍我在車中,猶低低念著:“山外青山樓外樓”,卓呆笑著接了一句:“指環薪水一齊休”。在他七十歲時,寫了一部《話劇創始期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