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刻碑名手黃懷覺
碑的曆史是很久遠的,據《儀禮聘禮》鄭注:“宮必有碑,所以識日影引陰陽也。”這種碑,大都沒有字的。刻字流傳的,當以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秦篆詔書,堪稱代表了。漢代熹平的石經,那是碑刻的巨構。又有石刻畫像,如武梁祠石室四壁所刻的,不僅人物衣冠,且有車馬台閣卉木等等。降至唐代的昭陵六駿,凡此都可作為研究古代藝術史跡的資料。《文心雕龍》雲:“自漢以來,碑碣雲起,才鋒所斷,莫高蔡邕。”所謂雲起,可見其數量之多,難以列舉了。
碑碣大都由名人書寫,然後付諸刻手,書法雖佳,倘沒有好手鐫刻,也就不能表現其風神與筆勢,落入凡庸凝滯中了。可是書家都留有名兒,刻手卻什九湮沒無聞,這確是一件遺憾的事。已往的刻手,難以追記了,最近在杭州嶽飛墓前刻《前後出師表》的黃懷覺,我很熟悉,就把他記錄一些在這兒吧。
黃懷覺,生於清朝光緒三十年,即公元一九〇四年,今已七十九歲了。他家境貧困,讀了數年書,十四歲即輟學,在蘇州珠明寺前(現改稱景德路)征賞齋當學徒。那征賞齋是蘇州極老的碑帖店,店主亦即老師黃吉園教他刻碑、拓碑、裱帖三項業務。學習時期,訂定六年,這六年生活是很艱苦的。每天天沒亮,店門尚未開,即須擺好馬步姿勢,在凳子上練習糊帚工夫。那是握著一具棕製的刷子,為拓碑的基本功,也是裝裱的必修課。夜間燃點了一盞燈,燈的周圍用布蒙起來,防止燈光的散射。刻字用的刀和鐵板,也用布包著,減低敲擊的聲響,因為這時老師和夥友都偃息上床,不能影響他們的睡眠。埋著頭在木板上和石板上練刻小楷法書,直至三更半夜,才得停手。夏天蚊叮蟲咬,隻得忍受。隆冬天寒,手指凍得有似紅蘿菔,患著嚴重的凍瘃,有時僵痛得衣服的紐扣都不能脫解,便和衣而睡。這樣堅持了三足年,在刻、拓、裱三項工作上,終算得心應手了,便為店主賺錢,刻金石拓碑,及長、元、和三縣衙署的告示碑。又曾刻合肥李經邁的望雲草堂木匾額,張一麐壙誌。又為杭州顧養吾家刻佛像。為無錫夏家刻曹銓所書的墓誌銘。裱的方麵,如陳眉公的金石拓本,陳奕禧的書冊,那是劉晦之家藏的。又董美人墓誌銘及題跋,那是吳湖帆物,也就認識了湖帆,拜他為師。同時,經常訪問同行,如尊寶齋、柔石齋、漢貞閣等刻手,在那兒揣摹研究,借鑒特長,吸取經驗,熏陶涵濡之下,得益很大。
六年滿師,得以自由活動,遍走大江南北,遇到許多書畫名流,總是向他們討教。舉凡流派宗法,剛柔虛實,以及用筆設色,氣韻跡象,什麼是傳統的?什麼是創新的?凡此種種,都溶化到鐫刻中去,漸漸地掌握了肥瘦短長,偏正徐疾,視石如紙,視刀如筆。刻字也好,刻畫也好,都能取意行神,不滯不囿了。
一九二三年,他和同事黃桂軒,應南通張季直的邀約,刻家誡碑,又倚錦樓石屏銘。既返蘇,在集寶齋刻常熟言家的丁夫人墓碑,那是嚴修手書的。又為吳子深刻董香光墨跡手卷。一九二五年,赴常熟,為朱家刻百花詩,刻趙古泥像。刻時秉剛墓誌銘,那是蕭蛻庵撰文,蕭衝友書丹。刻陳際春墓誌銘,也是蕭衝友書丹。又沈研墓誌銘,是孫師鄭撰文。俞春生墓誌銘,是胡炳益撰文,蔣誌範篆蓋。北楊南瞿是我國兩大藏書家,南瞿便是常熟瞿家的鐵琴銅劍樓。瞿家的主人良士,請他刻鐵琴銅劍樓匾額,出於孫星衍手書。又刻瞿良士所書的重修昭明讀書台記,及重修淨土庵記等。良士逝世,那墓誌銘是燕穀老人張鴻所撰,董綬經書丹,也是懷覺鐫刻。又刻了金鶴衝所撰的沈成伯墓誌。其他如寧紹會館重修記,慈溪洪邁書。重修於公祠碑,蔣誌範書。懷覺都花了相當的精力。就在這年,赴南京靈穀寺,刻陣亡烈士紀念塔碑。
一九三五年,重遊南通,這時張謇之兄張逝世,為刻張墓表,那是夏敬觀撰文,李拔可手書的。又刻楊夫人墓碑,譚澤闓書,楊夫人便是張闓的室人。又刻張謇所書他捐贈蕩田記、狼山大聖像。在觀音岩刻曆代名畫家所繪的三十二幅觀音像,全力以赴,堪稱傑構。回滬後,在吳湖帆家,刻潘夫人墓表,潘夫人字靜淑,湖帆的亡室,能畫能詞,又刻其遺作千秋歲詞稿,湖帆跋語附刻於後,如雲:“右為故妻潘夫人靜淑千秋歲詞手稿,作於甲戌之夏。其中‘綠遍池塘草’五字,平生最自意得,而傳誦一時者也。因命其所製詞曰《綠草集》。今夏五月,微疾仙去,爰將此稿摹勒入石,以永其傳,諒世有同感者,當不以餘為過情雲。己卯冬至,跋於梅影書屋,倩庵吳湖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