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刻竹名家徐孝穆
書畫流傳,有千百年的曆史,刻竹與書畫有密切的關係,但年代較晚,大約起始於明代。金元鈺著《竹人錄》,褚禮堂有《竹人續錄》,秦彥衝有《竹人三錄》,金西有《刻竹小言》,都足以傳竹人的藝名。當代的徐孝穆,撰《刻餘隨筆》,涉及的麵更為廣博,斯藝不替,厥功尤偉。
孝穆是吳江柳亞子的外甥,現已兩鬢漸斑,在刻竹家中成為前輩了。他是上海市博物館的老幹部。自幼穎慧殊常,亞子很喜愛他,教以詩文,具此淵源,饒有基礎。他對刻竹,極感興趣。十一歲開始學刻,探討流派技術的奧秘,追摹明代朱氏三家的刻工,又研究清代周芷岩的刀法,積數十年的經驗,所有作品,無不運刀如筆,神韻灑然。憑著他掌握的一柄小刻刀,把各派書畫家的筆法氣韻,全部表現出來,不必見款,人們一望而知這是某名人的書和某名人的畫,一無爽失,非具有相當功力,不克臻此。
一九四〇年,他隨著亞子,旅居九龍柯士甸道。這時亞子忙著編撰《南明史稿》,約百餘萬言,稿本很潦草,由孝穆為之抄錄。亞子的字,是不易認識的,他看慣了,也就一無阻礙,且抄得很快,幾個月便全部抄完。這時黃炎培在香港,主持戰時公債勸募委員會,為長期抗日戰爭籌措資金,孝穆襄助其間,甚為相得。及香港淪陷,倉皇出走,他的早期刻件,置存彙豐銀行大樓,全部散失,這是他非常懊喪的。
解放後,他又隨亞子寓居北京,因得識何香凝、葉遐庵、郭沫若、沈雁冰、傅抱石及老舍等,都為他題竹拓專冊。一九六三年冬,老舍夫婦宴請唐雲、黃胄、傅抱石、荀慧生於東來順肴館,進涮羊肉,他亦在被邀之列,流斝飛觴,朵頤大快。老舍索他刻竹。翌日,他即把這晚賓主盡歡之狀,撰一小文,刻於扇骨上,遒勁婀娜,兼而有之,老舍得之大喜,為題八字:“有虛有實,亦柔亦剛。”亞子有一端硯,石質極佳,他為之鐫刻,硯側硯背,刻文殆滿。亞子逝世,其夫人鄭佩宜,便把這著書硯贈給他,以留紀念。
他在上海,居住進賢路,亞子來滬,到他家裏,為他寫“進賢樓”三字匾額,作為他的齋名,並鈐汾湖舊隱及禮蓉招桂盦印章。去年夏間,他移居滬西萬航渡路,又把路名作為齋名,稱“萬航樓”。最近賴少其訪問他,因所居為第十二層樓,適於高瞻遠矚,便為他寫“憑欄閣”三字。他刻竹之餘,又複刻石,又自稱“竹石齋”,這許多齋額,他都兼列並用,不嫌累贅。賴少其很欣賞他的鐫刻,稱:“刻而不刻者為能品,不刻而刻者為妙品,鐵筆錯落而無刀痕者為神品。”
我到他寓所,觸目都是他的刻品,舉凡矮幾筆筒杯盤皿匣以及手杖文鎮,大都是唐雲為他畫由他自己刻的,可謂集唐畫的大成。而唐雲家裏的玩賞陳設品,都是孝穆所刻,也可謂集徐刻的大成,所以彼此都做了不憚煩的許子了。沿壁設一玻璃長櫥,那是特製的,專列竹刻的臂擱。這許多東西,有平雕的,有浮雕透雕的,陰陽深淺,各極其妙,平刀直入,薄刀斜披,各盡其法。有刻自己的側麵像,神態宛然,而鬢發纖細,羅羅清疏,尤為難能可喜。更有趣的,有一次,唐雲往訪,恰巧孝穆不在家,唐雲坐候片時,戲就案頭紙筆繪一小幅畫,倚樹有屋,屋後別有一較高的樹,複略具山坡,境極清曠。又留一便條:“冒雨訪孝穆,不遇,作此而去。一九六五年八月廿九日,大石。”(大石居士,為唐雲的別號)孝穆回來看到了,即把畫和便條刻在臂擱的正麵和反麵上,成為特殊之品。唐雲為他繪刻竹圖,他也刻在臂擱上。他的兒子維堅,女兒培蕾、培華,都能刻竹。他的弟子唐仁佐,也是刻竹能手。這幾位所刻的,一股攏兒陳列在這長櫥中,形形色色,令人目不暇給。
孝穆兼工刻印,印拓本和刻竹拓本,各積數十冊,冊首簽題,都出當代名宿之手,如何香凝、葉遐庵、黃炎培、郭沫若、柳亞子、鄧散木、豐子愷等,沒有多久,諸位均先後下世,這許多簽題,成為值得紀念的遺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