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3 晤老畫家陶壽伯
那是一個晴朗的晨間,我正在小室中整理幾冊舊書,突然來了一位蒼顏碩軀的老人,他精神矍鑠地問:“您認識我嗎?”我呆了半晌,才認出這是半個世紀沒有晤見的畫家陶壽伯。這一喜非同小可,雙方緊握了手,久久不放開。
他攜來一本挺厚的《陶壽伯書畫集》,翻閱之下,頓時使我目所見、耳所聞與回憶所及,一時交織縈係在一起,不知其所以了。“鄉音未改鬢毛衰”,這句話可以移用到他老人家身上。他的齋名,依舊是“萬石樓”。夫人強督萍,與他伉儷白頭,還曾舉行過金婚嘉禮。他的書畫潤例,那題署還是於右任的手筆。他的《書畫集》上,尚留曾農髯、溥心佘、吳稚暉、錢瘦鐵、鄭曼青、黃君璧、吳子深、張穀年、高逸鴻、唐雲、陳定山及他老師張大千的題識,他都金甌無缺地保存著。其中題識特多的為陳定山,原來定山年逾九十,尚僑居台北,以丹青遣興,惟雙足蹇厄,不良於行罷了。
壽伯多才多藝,刻印四十餘年,所刻逾三萬方;畫梅三十餘年,所畫達四萬幅。這個數字,多麼驚人啊!畫的有墨梅、紅梅、綠梅、月梅、雪梅、紅白梅、紅綠梅、鬆竹梅等,對之似身臨羅浮、香雪海,人與梅混化為一了。曩年孫中山先生提倡以梅花為國花,因此台灣正在“推廣梅花運動”。壽伯畫梅興趣益高,曾以紅梅一幅贈給當軸李登輝,登輝親自作書道謝:“先生畫梅數十年,蜚聲藝台,方於目疾初愈,即作畫以之見贈,盛情美意,無任感荷。”
猶憶當時吳稚暉稱譽壽伯為“梅王”,那麼海峽兩岸,同稱“梅王”者凡二人。上海有高野侯,台灣有陶壽伯。但野侯的“梅王”,以所藏王元章畫梅而名,不若壽伯的“梅王”,點染疏影,飄拂暗香,完全出於自創。二者相較,未免具有軒輊,野侯不及壽伯了。因此彼方名宿陳瞻園為作《梅花引》以張之。
他也常畫鬆,有高標勁拔之致,山水得疏野秀逸之趣。
有人這樣品評說:“一丘一壑,妙機其微,凝靜處,如孤僧人定,一空塵障;瀟灑處,如散仙遊行,了無滯礙”,可謂先得我心。
我開著玩笑地對他說:“您以前寫給我的《好大王碑》,有‘大王陵’等語,我把這幅懸諸臥榻之旁,朋輩不是呼我為‘補白大王’嗎?也就聊以‘大王’自充。至於陵寢與臥榻,隻一尊一賤、一生一死之別,那是無所謂的。可惜這幅字在浩劫中失掉了。”
他允諾回台重寫一幅,並媵以畫梅,付托郵使,傳遞一枝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