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晴天霹靂
他心有所思而神情不屬,對瑪娣兒特熱烈的情意,也愛理不理的。他堅守靜默,臉色陰沉。在瑪娣兒特眼裏,從未顯得這樣偉大而值得崇拜,就怕觸動他敏感的傲氣而把局麵攪亂。
幾乎天天早晨,瑪娣兒特都看見彼拉神甫到公館來。於連難道不能通過神甫,對她父親的意圖有所窺知?侯爵本人,在陡起的一閃念中,不會給他寫封信?
喜從天降,而於連卻神色嚴緊,該作何解釋呢?她不敢問他。
她不敢,她,瑪娣兒特小姐!
從此刻起,她對於連的感情裏,多了一份渺茫,難料,甚至恐懼的成分。她這顆枯索的心,現在感受到了一個在巴黎這種文明過度的環境中教養長大的人,所能感到的全部激情。
第二天一清早,於連已在彼拉神甫的住宅裏佇候。幾匹驛馬拖了從鄰近驛站租來的一輛破車,走進院子。
“這種車馬,已不合時宜了。”嚴厲的神甫皺皺眉頭說,“這裏有二萬法郎,是拉穆爾先生送的程儀,要你在年內花掉,但盡量少鬧笑話。(把偌大一筆錢扔給一個年輕人,在神甫看來,無疑是製造作孽的機會。)
“侯爵還說:這筆錢,於連·特·拉尉耐先生是得之於他父親的,其生父的情況也不用多說了。特·拉尉耐先生或許認為該送一份禮給維璃葉的索雷爾老頭,承這位木匠師傅把他撫養成人……這份差使,由我去辦吧。”神甫又補充說:“我終算說服了拉穆爾先生,讓他跟狡獪的弗利賴代理主教達成和解。弗利賴神甫的聲望,於我們大有用處。此人事實上控製著貝藏鬆;讓他默認你的高貴出身,是這次和解裏心照不宣的一項內容。”
於連高興得忘乎所以,擁抱起彼拉神甫來:他的身份已得到承認。
“去!”彼拉神甫把他一把推開,“這種塵世的虛榮,有何意義?至於索雷爾老頭和他兩個兒子,我會以自己名義,支付他們每人五百法郎年金,隻要他們的作為還差強人意。”
於連又已恢複冷然傲然的神態。他泛泛表示了一下謝意,不擔任何肩胛。他自語道:“聲威天下的拿破侖放逐貴族之際,說不定我真是躲到汝拉山區某個大貴族的私生子?”這想法他越想越覺得不是不可能,“我之恨我爸,就是一個明證……有此一說,我就不是什麼怪人了。”
這段獨白之後沒幾天,陸軍的精銳部隊之一,輕騎兵第十五團,在斯特拉斯堡的校場進行演習。特·拉尉耐騎士,身騎全阿爾薩斯最漂亮的駿馬,是他出資六千法郎買來的。他已正式任命為中尉,其少尉的經曆,隻留在他從未聽說過的某團的花名冊上。
他不苟言笑的神態,淩厲而近乎惡意的目光,蒼白的臉色,處驚不變的鎮靜,從第一天起,就為他贏得普遍的讚譽。他不經意中已露了一手刀槍劍戟的本領。沒過多久,他周全合度的禮節,打槍擊劍的技藝,使眾人放棄了拿他取笑的打算。經過五六天的搖擺,團隊的看法都倒向他這一邊。連最愛挑剔的老軍官也說:“這年輕人除了年輕,一切品德無不具備。”
於連在斯特拉斯堡給謝朗神甫寫了一封信,這位前任維璃葉本堂神甫,現在已到了風燭殘年。信的措辭如下:時勢所趨,敝家族使我頓時闊了起來;想你獲悉後,必會高興無疑。附上五百法郎,請悄悄分給像我往昔一樣的貧寒子弟,不用提我名字。毫無疑義,你會幫他們的忙,如同當年幫我一樣。
於連大有躊躇滿誌之概,雖則儀表上花去很多精力,卻並不沉湎於浮華習俗。他的軍裝馬匹,他仆人的號衣,都嚴整堂皇,足可以給一絲不苟的英國王公增光。仰仗恩寵,他才當了兩天中尉,就在盤算,為了像所有偉大的將領,最晚在三十歲上已能統率千軍,那麼,二十三歲的他就不該隻是中尉。他現在一心隻想建功立業,隻想他未出世的兒子。
正當他在得誌猖狂的興頭兒上,看到拉穆爾府一個年輕腳夫給他送來一封信。信是瑪娣兒特寫的:全完了。趕快回來,什麼都可丟棄,必要的話,就開小差逃出來。一到,就租輛馬車,到某街某號,等在靠近花園的小門旁。我出來有話跟你說,也許我可以把你領進花園。一切都完了,我擔心已無挽回的餘地。相信我吧,在患難中,你可以看出我的忠誠與堅定。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