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爸重新做人
我把房門關好了。然後我轉過身去,一眼就瞧見他在那兒。我從前老是怕他,他太愛揍我了。我起初以為現在又害怕了;可是待一會兒我又覺得不是那麼的——那就是說,他這麼突如其來地一露麵,就叫我吃了一驚,可以這麼說吧,弄得我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可是我馬上就明白我根本不算怎麼怕他。
他差不多五十歲了,看樣子也像那麼老。他的頭發又長,又亂,又油膩,往下耷拉著,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從亂頭發後麵閃出光來,就好像他是藏在藤子後麵一樣。
我站著盯住他,他也坐在那兒盯住我,把椅子稍微往後翹起一點。我把蠟燭放下。我發現窗戶是開著的,就知道他是從棚子上爬進來的。他老是從頭到腳打量我。一會兒他說:
“瞧,你這不成了個透鼻兒香的花花公子了嗎?哼,一張床,還有一份鋪蓋,還有個鏡子,地板上還鋪著地毯——可是你的親老子得在硝皮廠裏跟豬睡在一塊兒。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個兒子。我反正得先打掉你這副臭架子,再跟你一刀兩斷。你這副神氣還真是個擺個沒完——人家說你發財了。嘿?——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瞎扯——就是那麼著。”
“你聽著——跟我說話得加點兒小心;我現在可是差不多忍無可忍了——可別再給我來這套沒規矩的話。我到鎮上來了兩天了,盡聽見人家說你發財的話。我在大河下邊老遠就聽說了這件事。我就是為這個來的。明兒你把那些錢給我拿來——我要。”
第二天他喝醉了,他上薩契爾法官那兒對他亂吵亂罵了一場,想硬逼著他交出錢來;可是他沒能辦到,然後他起誓要告他,叫法院強迫他把錢交出來。
法官和寡婦到法院去告狀,請求法院判我跟他斷絕關係,還判他們倆當中隨便哪一個做我的監護人;可是法官是才上任的,還不知道老頭子的底細;所以他說法院對這種事但得不管就不管,最好能不拆散一家子的骨肉;說他還是不願意把一個孩子由他父親手裏奪過去。這麼著法官和寡婦就隻好不管這件事了。
他給放出來以後,那個新來的法官說他要叫他重新做人。所以他就把他帶到自己家裏去,給他穿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叫他跟家裏人一塊兒吃早飯,吃午飯,又吃晚飯,對他可以說是好到家了。吃完晚飯,他就跟他講戒酒一類的大道理,講得老頭子哭起來了,他說他一直都當了個大傻瓜,把這一輩子都糟蹋了;可是現在他要重新打鼓另開張,重新做人,叫誰都不必再替他難為情,他還希望法官幫他的忙,別瞧不起他。然後老頭子就在一張保證書上簽了字——畫了個押。法官說這是自古以來最了不起的好事,至少也差不多是這樣。後來他們把老頭子安排到一間漂亮的屋子裏,那是間空著的客房。夜裏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又發了酒癮,簡直熬不住,於是就從樓窗爬出去爬到門廊頂上,再順著一根柱子溜下去,拿他的新上衣換了一壺酒勁兒挺衝的威士忌,又爬了回去,再大過了一陣癮;天快亮的時候,他又爬出去了,醉得什麼似的,從門廊頂上滾下去,把左胳臂摔壞了兩處;太陽出來以後,才有人發現了他,那時候他差點兒快凍死了。後來他們到那間空屋子去一看,滿屋都弄得亂七八糟,非得先琢磨清楚,簡直就不能下腳。
法官真有點兒生氣。他說他覺得幹脆給這老頭子一槍,送他回老家,也許就能叫他改掉他的毛病,別的辦法他可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