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起我,年輕人。”
顧遠川遊刃有餘地,“可是你看到我了沒有?
我手裏有的一切,都是我親手掙來的,高考那年我考上了那所無數文豪曾經執教的學校,並師從他們。
畢業後學校分配了工作,我發現養不活我的妻女後,我下海創業,於是我們一家再也不為生計發愁——”
顧遠川嘲道:“——看到沒有?
這一條路我都靠我自己走了過來,你再看不起我,你也隻是個和當年的我無法相提並論的人而已。”
“顧關山,”她的父親嘲諷地道:“你眼光真差。”
顧關山抬起頭,含著眼淚盯著她的父親。
她從未像那一瞬間那樣絕望。
顧關山嘴唇都在顫抖,她不住地深呼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然後啪嗒落了下來。
她的眼淚落在沈澤深灰的羽絨服上,打濕了一片布,她想張嘴反駁,要告訴顧遠川沈澤比他好十萬光年,他和沈澤之間隔了五十萬本共同綱領的重量,就聽到沈澤開了口。
沈澤眯起眼睛問:“——考上你們學校,下海創業,是吧。”
“你能嗎?”
顧遠川的話十分的隨意,卻沒什麼嘲諷的意思,像是懶得嘲他。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哪裏難?”
“我不僅有這個能力,”沈澤嘲道:“我還能告訴你,我會活得比你好得多,我疼她能疼到血肉裏頭——而顧關山她會拿自己的水平,啪啪打你的臉。”
——
顧關山被他拉著手,聽了他的那句話,眼淚突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寒風凜冽,眼淚流出後被風一吹,有種刀刮樣的疼痛,可是顧關山從未感受過這樣溫柔酸軟的情緒,她猶如一個在黑暗中踟躕獨行了十數年的流浪漢,一朝在偶然路過的木屋裏,找到了歸途。
他能做到嗎?
可哪怕那隻是一句大話,隻是為了出來震懾她的父親的,顧關山也想抱著他大哭一場。
她的父親嘲弄地問:“你憑什麼做到?
憑打架鬥毆、當混混?”
“憑我會放任你和我女兒交往?”
顧遠川嘲道:“厥詞倒是蠻會放的,對不起,我看不上這種空頭支票,請回吧。”
沈澤死死地盯著他:“這你管不著。”
“我管得著,”顧遠川嘲道:“我管不了你,還管不了顧關山嗎?
她從就是我養大的,我是個惡棍沒錯,但跟著我這個父親,比跟著你這個混混強多了。”
沈澤五內翻湧:“你能給的我也能!”
“的確,靠你爸媽,”顧遠川冷冷喝道:“你也能給。
但對不住,我沒打算把顧關山給別人父母養,再爛,那也是我親生的種。”
沈澤意識到這是他十八年以來,最難堪,也最現實的一場談話。
他和常老師溝通時,常老師將他當做一個成年人看待,那是因為常老師尊重他;可他和顧遠川溝通時,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不能頂立地的鬼。
——可顧關山在哭,她穿著自己的羽絨服,抓著自己的胳膊,金豆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個無助又幼的模樣。
這是他的姑娘。
而她可能從六歲那年,顧關山剛上學開始,就已經在過這樣的生活了。
沈澤怎麼能讓她受辱。
“我想和你談談。”
沈澤直視著顧遠川,忍著屈辱,強硬地道:
“和你談談她的將來。”
——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和你談?”
顧遠川嘲諷地問:“你算老幾?
顧關山,上車,回家了。”
顧關山一句話都沒,緊緊拽著沈澤的衣袖,朝沈澤的身後躲,寒風吹過,將她哭過的臉吹得通紅,近乎皴裂。
能有個人可以依賴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顧關山想,她十六年的人生都在等待這一刻,無論是不是事實,無論是不是大話,終於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將她護在身後。